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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是怎麼回事?”
“昨天晚上從垃圾箱中取來的。沒關係,保質期只過了半天。不許出售過期盒飯這條規定,好像就是專門為我們制定的。”
他的話真有意思,這個消費社會誕生了一種新的食物鏈,按他的說法,這種食物鏈結構有時也會惠及蒼生。
“不和我一起吃嗎?”
我點了點頭,隨他鑽進他的小屋。
他的小屋也打開了天棚,裡面的家什要比老爺子的小屋裡豐富得多,收錄兩用機、可攜式爐具等一應俱全,紙箱上面還放著一個多餘的盒飯。龍是這一帶資格最老的居民之一,自然有確保弄到食物的領地。
我們一起吃著同樣的盒飯。我的手在顫抖,木筷子都拿不利索,飯粒子紛紛往下落。他用眼睛的餘光掃了一眼我的手,但什麼也沒有說。他打開收錄機的開關,收錄機播放著一首我沒聽過的曲子,音樂主持人用英語講了句什麼之後,他笑出了聲。
“噢,你聽得懂英語?”
“哦,曾經到國外去過。你呢?”
“我的英語水平很糟糕。”
“是嗎?我覺得你看上去就像一個知識分子。”
我們正在談著,突然進來一位老人。這位老人留著披肩的銀髮,我馬上聯想到,如果海明威活到八十歲,也就是這個樣子吧!老人抱著一本精裝硬殼的英文原版書,文質彬彬地和龍打招呼。
“你這裡還有什麼吃的嗎?”
“怎麼了,博士?昨天沒有什麼收穫嗎?”
老人慢慢地點了點頭。
“最近這一帶有點亂套了,我常去的巴布餐廳垃圾場昨天也上鎖了。有些人幹活時太不自覺,連人家塑料桶的蓋子都不蓋,弄得亂七八糟,所以餐廳就採取防範措施了吧?”
“那些新入伙的傢伙真討厭!”龍對我說完,把多餘的盒飯遞給老人。
老人道了謝,又加上一句:“這算是我借你的。”
老人再一次道謝後,步履蹣跚地走了,他的身影顯得那麼無依無靠。
我望著他的背影問道:“他是什麼人?”
“他是這裡最有知識的人,半年前來的,他總是捧著一本連我都看不懂的英文原版書,所以大家都管他叫‘博士’。”
“他是醫生嗎?”
龍掃了我一眼說:“不知道。你為什麼說他是醫生?”
“他拿的那本書是《法醫學臨床研究》。”
龍的眼睛瞪得溜圓:“咦,你不是懂英文嗎?連我看不懂的英文你都認識。法醫學,臨床研究?這些單詞你都知道!”
“英文的讀、寫還稍微會一點,不過腦子已經生鏽了,聽、說就根本不行了。正好和你相反吧?哎,我的房主玄君不會出什麼事吧?”
他皺起眉頭說:“說實話,我也有點擔心。他這把年紀,我真想像不出哪個工地會對他感興趣。昨天晚上又那麼冷,我真的替他擔心。”
“他平時怎麼吃飯呢?”
“哦,我給他,因為他在這裡屬於體弱的老人嘛!咱們再等一天看看,如果他再不回來,我們就去找找,從上野到山谷、大久保一帶找就行,反正他就在這一帶轉來轉去,很快就會找到的。”
我不好再說什麼。我想,自己初來乍到,沒有說三道四的資格。
“哎,龍,這一帶有地方洗澡嗎?”
“幹嗎?”
“實話對你說吧,今天我有事,要和一個人見面。我已經五天沒洗澡了,鬍子也該颳了。”
龍說:“那太糟糕了。這一帶的傢伙常洗澡的沒有幾個,就是要洗的話,也是到中央公園的水管那裡去洗。可是,現在中央公園戒嚴了,過一兩天你又等不及呀。不過,以你現在這身打扮,可以到大商場的廁所去,弄濕毛巾擦擦身子也行。另外,車站的廁所雖然髒點,也能湊合湊合。”
“就照你說的辦。”我說,“用用大商場的廁所吧。”
我步行去新宿車站,路上與兩名穿制服的警察擦身而過,他們倆誰都沒有對我施以特別的注意,似乎我不過就是街道上的一個平平常常的景物而已。看來我選擇這個地方藏身,就是要充分發揮這裡的功能似的,但我不知道這種狀況到底能持續多久。
地鐵站的售票所前並排著二十來部公用電話,我選了最靠邊的一部,按下我腦子裡記住的號碼。
“噢,是東大畢業生喲,你心情怎麼樣?”接電話的人說。
我戒備地望了望四周,一長溜工薪族模樣的人,正在和我相隔兩部電話機的地方握著話筒高聲講話。我轉過身來背對著他們說:“我的心情不錯,可我並不是東京大學的畢業生,沒畢業就被學校除名了。你是怎麼知道這些的?”
“如果某個地方發生了一件事情,在同一個時間內另外一個地方也出了事,而這兩件事情卻有共同的奇妙之處。你不認為同時發生的這兩件事情之間有聯繫嗎?”
淺井的聲音聽上去有點幸災樂禍。
“是嗎?那是你的高見吧?”
“不,那是我的經驗。還有呢,你還沒看今天的晨報吧?你最後一次看新聞是什麼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