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當然知道,我還知道自己是個時代的落伍者,但我沒有辦法。我無力矯正這種情況,就像無力脫離酒精一樣。”
微笑依然停留在她的臉上,她用沉穩的語氣說:“那麼,請你把這次事件詳細講給我聽聽。”
我遲疑片刻,在想該不該講給她聽。她有理由向我提出這樣的要求,因為我和她的母親有關係,而且又是她在半天之內將母親的死訊告訴我。我點了點頭,開始講起來。我講述了我正在公園的那個時刻,我在那裡的理由,我看到的爆炸現場,以及淺井這個奇怪的黑道人物,一群不明身份者對我的襲擊。儘管這些都是一天之內的事情,但總有一種遙遠的往事的感覺。我不僅把一切都講了出來,而且毫無保留。
我講完後,她思忖片刻,突然說:“包括媽媽在內,你們三個都是偶然出現在現場的。”
我點點頭,然後問她:“你聽說過桑野的名字嗎?”
“曾經聽媽媽提起過。”
“你母親和你第一次談起我們的事情,是什麼時候?”
“第一次談起你,是因為她發現了你的住所。確切地說,是兩年前,那時正好也是秋末從那以後,不知為什麼,總是提起你。我們每周通一次電話,談的話題包羅萬象,就像朋友聊天一樣。我們也談沒人情味的男人這個話題,偶然也會引出你來。一談到你,她的話就會越來越多,多得剎不住車,內容以你們的共同生活為中心,就談那三個月的事情。不管怎麼說,在媽媽眼裡,你就是沒有人情味的男人的典型。我好像現在才弄明白,用媽媽的話說,你們的戀愛故事,雖然說不上是一首魅力四射的時代戀歌,也算得上是一首過去流行一時的電影插曲吧。”
我苦笑了一下,這是典型的優子語言。我覺得塔子說話的神態也繼承了母親的特點。
我問:“為什麼她要對你這樣說呢?”
“那是因為她有些東西用常識難以判斷,你應該了解她的性格。”
“我當然了解。但是,無論從哪方面看,都不能說你們是一般的母女關係。”
她用氣惱的目光盯著我說:“難道非得是一般的母女關係才對嗎?”
“那倒不是。”
“可是,你並沒有把一切都講給我聽。”
“一切?我都講了。”
“你們的關係?還有一九七一年的事情?”
“有關一九七一年的事情,還是看新聞報導吧。”
“真的和新聞報導所講的一樣嗎?我可不那麼想。我還想問一句,你們,包括桑野誠,是什麼關係?”
“你還是不知道為好。”
“你這是什麼話喲!”她頂撞我說,“我有問這個問題的權利。我按照你的囑咐,像傻瓜一樣轉了一通商店,然後才回到這個房間。退一步說,非常討厭,我現在已經陷於媒體的注視之中,我是爆炸案中死去的在職議員的女兒的女兒。對於庸俗的受眾來說,這不是比娛樂節目毫不遜色的趣事嗎?離開媽媽住宅的時候,那些帶著相機窺探秘密的人們已經開始按門鈴了,刑警也趕來了。我對他們說因為沒有時間了,明天再談,好不容易脫身。假若沒有外公的身份存在,肯定會是另外一種結局。而且,為了謹慎起見,到這裡來頗費周折,先是乘計程車去了澀谷的商店。今天一天的最大收穫,就是感覺自己掌握了擺脫跟蹤的辦法。接下來,無論在哪個場合,守夜也好,告別儀式也罷,我這張臉都會上電視的,甚至可能在公共場所的大屏幕上露面,真受不了!”
“我理解你的心情。”我說。除此之外,我沒有什麼可說。我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因為我什麼事情都幹不了。
“既然你理解我的心情,就應該把全部事情講給我聽。你不這樣認為嗎?”
她用利刃般的銳利目光直逼著我,又點燃了一支香菸,小船形狀的打火機發出清脆的響聲。怎麼辦?我在考慮她的要求。
“不給我一支煙嗎?”我說。
她望著我,有些吃驚。
“你……要吸菸?”
“發現自己成了酒精中毒症患者後,我戒了煙。我覺得肝和肺兩者不能都毀掉,總得選擇保住一個,別人嘲笑我這是無可奈何的選擇。可是,現在我想抽支煙。”
她順從地把打火機和一包煙放在桌上。我抽出一支煙點上,真苦!幾年沒吸了,吸入的煙霧把我的肺部慢慢地充盈起來,又慢慢地收縮下去。
“有一件事我想問你。”
“什麼事?”
“你父親現在怎麼樣?”
“他死了,在我十五歲那年死於車禍。父親比媽媽大五歲,原來是外務省官員,遭車禍的時候正在駐美國的一個領事館任職。父親去世後,媽媽就回國了,但是並沒有恢復原來的姓氏。據說是討厭娘家的姓。其實她對姓什麼毫不介意,但似乎就是討厭園堂這個姓氏。到現在為止,我從媽媽口中聽到的話中,談你的時候要比談父親的多得多。如果我向她指出這點的話,她就會說,是嗎?反正父親的事你都很了解。可是,父親去世時我才十五歲呀,難道不是正處於微妙的年齡段嗎?即便我已經長大成人,但你站在聽者的立場上看,這樣說也不太合適吧?對女兒說這些話的時候,難道一點沒有考慮世俗觀念嗎?她並不是不懂人之常情。你不認為她這種態度對我父親很殘酷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