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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根本沒有想過殺人,一九七一年的事情是一次偶然事故,結果我成了一個罪犯。”
他琢磨了一會兒後,緩慢地點了點頭。
“聽了你這些話,足夠了。”
我望著他的表情說:“說實在的,一開始我就是打算向你道歉的。”
“為什麼?”
“公安委員會大概正在搜查我的酒吧,也許正在採集那裡的指紋吧。你前天到過我的酒吧,如果你的指紋被採集走的話,公安委員會就有可能要調查你。即便你沒留下指紋,跟著你一起去的同伴也有可能留下指紋,同樣也可能牽連到你。總而言之,給你添麻煩了。”
他笑了,以前我從沒見過他這樣的微笑。
“你這人太善良了,自己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還在關照別人。如今你這套已經過時了。”
他優雅地端起兌水的威士忌,像要一飲而盡似的把酒杯舉到面前。儘管他缺失兩個手指,但動作仍然保持和常人一樣,讓人感覺很自然。
“你不必擔心,我不會在你的酒吧留下指紋。”
“但是……”我打住要說下去的話。我想起來了,確實,他在吃完熱狗後,並沒有用紙巾擦手,而是用了自己的手絹,倒酒、開門也都是望月動手,付錢也是望月。至於酒杯嗎,無論哪家酒店,客人一走,馬上就會洗刷酒杯,這是習慣。我這時想起來,雖然他吸菸,但在我的酒吧他忍住了,沒有吸,所以也不會留下菸頭。
“確實,你不會留下指紋。”我說。
“望月倒是有可能留下指紋,不過沒什麼,警察不會抓他。此外,也不會有人跟蹤我們。”
淺井做事真是謹慎。我不由得想,他為什麼會這樣滴水不漏呢?淺井可能從我的臉上看出我正在猜測的問題,對我說:“如果你要問我為什麼不會留下指紋,我可以回答你這個問題。你剛才說過,幸好我不是警官。現在我告訴你,恰好我過去就是警官。”
我盯著他的臉看了一會兒,又望了望他的左手。
“這個嗎?”他搖動著缺少兩根手指的左手說,“這是逮捕殺人兇犯時被那些傢伙弄掉的。兩個手指換了個警視總監獎。”
“什麼時候的事情?”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好,這個話題到此為止,反正和你也沒有多大關係。我幹警察的最後一段時間,是在新宿警察署的搜查四科。我二十八歲時就當上警部補了。”
“你很優秀!”我對他說。他確實優秀,沒有學歷,二十八歲就晉升為警部補!很少有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晉升得像他這麼快。
“你說錯了。”淺井搖搖頭說,“我只是個熱情澎湃的警官,並不是多麼優秀。在與暴力分子的鬥爭中,我全身心地投入,幹勁大得都過頭了。那時我太年輕了。”
淺井把酒杯送到嘴邊,我也把酒杯端起來。他把目光移向窗外,我也順著他的目光望去。明亮的庭院裡,一位看上去有五六十歲的婦女坐在一把椅子上,她滿頭銀髮,秋日下午的溫暖陽光照耀在她的身上。庭院裡就她一個人,四周靜悄悄的。
“真是個好天氣!”淺井說。
“是啊!”我點頭附和著說。
淺井沉默起來,臉上浮現出我的同齡人特有的表情,兩道深深的皺紋筆直地刻在他的鼻翼兩側。我也沉默不語。淺井又把酒杯送到嘴邊,並把臉轉向我,對我眨了眨眼。他的眼中閃現出明暗交錯的光彩,瞬間又消失了,回到原來的樣子。他突然又開口了:
“任何事情都有一定之規。對於黑社會,如果不深入其中,就不會搞到任何情報。警察不打入黑社會,就抓不到線索,所以,警察免不了要與黑社會打交道。當時我完全是為了查案子,但我投入得太過頭了。等我意識到自己已經全身心地泡在黑社會之中的時候,為時已晚了。當時江口組在六本木的賭場遭到警方的強行搜查,我恰好在那裡,當然我的身份是客人。我當時並不知道當地的麻布警察署要有行動。這件事雖然沒有公開,但我以自願退職了結了此事,我不得不接受這一結果。我所在的警察署署長也因此向麻布警察署致歉。我現在的夥伴們也為我的辭職舉動喝彩。就這樣,我的角色從追擊一方轉換到被追擊一方。由於對立雙方彼此相知甚多,所以我的角色的轉換異常輕鬆。我想我在新的崗位上做得相當出色,當然,沒少干黑事。有兩種事情我堅決不做。一個是販賣女人。我周圍有不少人私下會涉足此類事情,但江口組從來沒有有組織地幹過販賣女人的事情,我之所以接受江口組邀請加盟,這也是其中的一個理由。我對販賣女人的那些傢伙,曾經給予過沉重的掃一擊,並因此樹敵不少。再一個我不沾手的事情,就是毒品。”
說到這裡,他沒有再繼續往下說。於是,我接下去說:“後來江口組插手了那些事情,所以你就離開了,自己另立門戶了,是這麼回事吧?”
他略微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換代了,時代也在變遷。當然,江口組現在還是成州聯合公司的核心,他們有自己的下屬子公司,不過搞‘雅庫’,利潤就完全不一樣了。現在來自於世界各地的外國人把新宿的歌舞伎街搞得烏煙瘴氣。只要這些人在路上走,咱們日本的流氓都會躲到一邊去,就像他們有治外法權一樣,哪個暴力團伙對他們也沒辦法,就更別說販毒團伙了。儘管如此,江口組卻要和他們斗,不管怎麼說,江口組和他們對著幹的勁兒值得稱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