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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談的最多的是我的拳擊生活。優子來後不久,我第一次參加了四回戰拳擊賽,桑野和優子來到後樂園拳擊館助陣。在為數不多的觀眾中,優子顯得十分引人注目。來拳擊館之前,似乎她並沒有表現出對比賽有絲毫熱情,但比賽一開始,她就重現了那個激進派演劇人的本色,殺氣騰騰的觀眾席上時時傳來她毫不羞澀的喊叫聲——我在比賽中聽見的聲音,除了秒表的滴嗒聲就是她的尖叫,她那高亢的“殺”聲頻頻闖進我的耳中。我的對手是一個已有三戰兩勝戰績的攻擊型拳擊手。我也喜歡進攻。比賽結束得相當利索,稍稍經過幾個回合的試探之後,我一記左長拳擊中對手的臉部,緊接著一個右短拳擊中他的腰部。這個漂亮組合連我自己都感到非常得意。對手倒下後又站起來,我一記右拳把他再次擊倒,他再也站不起來了。我在第一個回合中僅用了兩分十秒鐘就以擊倒對手獲勝。比賽結束後,會長和教練看著我絲毫未傷的臉喜上眉梢。“初次登台比賽就能獲勝的新手,在咱們拳擊館兩年才出一個呀!”教練說完,又補充了一句,“你那個女人好兇噢!”
如果再打五六場比賽,能夠取得相應的成績,就可以參加六回戰拳擊賽了。我這麼一說,桑野就開玩笑般地說,你要是成了世界冠軍怎麼辦,你的過去會被曝光,在東京大學鬧學潮的事也就露餡了。我笑著說,你說什麼呀,我只不過是勝了一場四回戰比賽而已,參加世界大賽,對我所在的那個小小的拳擊館來說,也只是一個夢想,等這個夢想實現的時候,我也該當爺爺了。沒想到,站在一旁的優子令人意外地說,既然能成為職業拳擊手,當上世界冠軍也不是不可能的事。好好干吧,你一定能行!桑野接著說,園堂給你加油時可真賣勁兒,真是到了爭奪世界冠軍的比賽場上,她該會是什麼樣子?你要知道,在後樂園拳擊館優子大叫“殺”的時候,看她的觀眾比看拳擊賽的還多,連黑道的那位老兄都呆呆地張開大嘴巴……看著園堂喲,我都看見他的金牙了!桑野這一席話,逗得我們捧腹大笑。我們在學生時代也沒有這樣開心地笑過。
就在那時,我的叔叔去世了。叔叔是我唯一牽掛的親人,我很小的時候父母就去世了,是叔叔把我養育成人。叔叔在大阪靠經營一家小小的保險代理店維持生活,一直把我撫養到高中畢業。雖然我們之間的關係說不上有多麼親密,但他畢竟對我有養育之恩,我們經常聯繫。我一直對他說,我在大學認真讀書,課餘打工的收入足夠支付開銷,不必擔心錢的問題。我回大阪參加了守夜和葬禮。嬸嬸要把叔叔的汽車送給我,她說,家裡再也用不上這輛車了,睹物思情,把它送給你做個紀念吧!在我去東京上大學的那年,這輛汽車就已經買了快十年了。我對嬸嬸說:“十分感謝!”葬禮之後,我開著那輛汽車回了東京。
優子見到我開車回來,眼睛都瞪圓了。“這麼老掉牙的車還能開呀!”她說完這句話後又補充了一句,“我很鍾意這輛車喲!設計簡潔,多少能喚起點懷舊情結喲!”
我的印象和她一致。這輛汽車是我國汽車黎明期時代的微型紀念碑,除了一千CC的發動機和輪胎、方向盤之外,幾乎沒有稱得上是設計的東西,大大的箱型車體上有一個小小的箱型駕駛室;除了收音機之外,現在所講究的附加價值概念連點影子都找不到。在很久以前的年代,汽車就是這樣設計的。
我到麵包坊上班和去拳擊館訓練仍然是步行,只有到星期天才會開車去兜風。優子也願意坐車兜風,桑野有時也一起去。當然,麻煩事也是不斷,有時候輪胎磨破了,有時候剎車不靈了,表面上的小修小補是經常事。但是,我不想花費大修的費用,因為如果考慮更換零件的話,所有的零件都到了更換期限了。
我和優子駕車只出過一次遠門,那是在秋天,去箱根玩了一天。被滿山紅葉染紅的山脈,倒映在蘆之湖的湖面上,我們坐在俯瞰湖面的公園長椅上,眺望著如畫般的風景。高原的空氣柔和而又純淨,到處都顯得清澈透明。溫暖的陽光灑在我們身上,優子的頭依靠著我的肩膀,微風吹來,她的頭髮沙沙地掠過我的面頰,讓我感到癢酥酥的。我想把這種感覺告訴她,但一看她的臉,我沒說出來。她正在落淚,淚水從她的眼中滾滾落下。這是我第一次看見優子的眼淚。那是一種靜靜的絕望中的憂鬱。在優子的眼中,似乎出現了一條纖細的海上航線,轉眼間又消逝而去。我們靜靜地在那裡坐了很久。
沒過幾天,優子就離開了我的公寓。那天,我從拳擊館回來,看見矮飯桌上放著一張紙條,上面寫著:“再見了,冠軍!”這種結局很自然。我首先想到的就是這句話。一股自然的流水流啊流啊,終於流到頭了。我想她一定是找到了新的歸宿,就像季風,隨著季節的變化轉換了風向。我們經歷過的鬧學潮,結局不也是一樣嗎?從此,我對去拳擊館練習拳擊更熱衷了。一個月後,我又參加了兩次四回戰比賽,連續告捷。我獲得了三次擊倒對方勝出的好戰績。在三個月後的比賽中我又以大比分獲勝。拳擊館自然要對我刮目相看,會長高興地說,這小子,說不定那天就當上新拳王了!
桑野依然到我的公寓來,對於優子的離去,他就像優子到來時一樣,沒有任何驚奇。他從來沒問過,我也從來不提起。只要我有比賽,他總是會來助陣。那時候,來看新手們的四回戰比賽的觀眾,絕對談不上有多高的檔次,所以觀眾席上總是飄蕩著異味,但他從未在意過。更讓我吃驚的是,他也會“殺!殺”地大喊大叫。我的教練問我,“那個可愛的姑娘怎麼沒來?”我回答說,“她把我甩了。”教練說,“噢,那就把你的失意發泄到拳擊場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