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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廳里亂鬨鬨的,但是那兩個人在年輕的玩家中間非常顯眼,就像滴在白紙上的兩滴黑墨水。穿西裝的占著最邊上與自動售貨機平行的那台遊戲機正在扯動操縱杆,但他的目光卻在旋轉鼓和另一個地方之間梭巡;穿茄克衫的正在拍打UFO遊戲機的抓飛碟按鈕,但他的視線卻穿越了玻璃隔斷。他們兩人的視線的交叉點處有一台對抗型賽車機,棕發傳教士正坐在操縱台前,眼睛看著畫面,旁邊的座位是空的,看不出他玩得很開心的樣子。我的目光在遊戲廳內環視了一周,沒再發現我認識的人。看樣子,他們幾個像是在等待什麼。
我走出遊戲廳,脊背上又感覺到站在錄像廳前的那個男子的目光。這時,即便他與別人聯絡,再叫人到這裡來已經來不及了。實際上,他連聯絡的時間都沒有,我只在遊戲廳里呆了不到一分鐘。但是,如果他本人要離開這裡跟蹤我的話,就另當別論了。可是,看上去他並沒有打算跟蹤我,他是在等什麼人,我穿過胡同,又走上大道,來到區政府所在的大道,路上到處都是醉醺醺的人。
我走進電話亭,給淺井打電話,還是沒通。
我啟開在酒館買的威士忌酒的瓶蓋,在電話亭里一邊喝一邊思考。淺井的事務所大概就在這條歌舞伎街上吧,我這樣想著。就在這時,我看到對面的路上走著一個男人,他手裡提著一個白色的塑膠袋,悠悠閒閒地漫步走來。我趕緊跑出電話亭,穿過馬路,抓住他的手腕,低聲對他說:
“你最好不要去遊戲廳,現在那裡的氣氛有點不對頭。”
他面部表情僵硬,漂亮的山羊鬍抖動了一下,兩眼緊盯著我。
“島君嗎?”沉默了好一會兒後,龍終於開口了,“你怎麼知道遊戲廳的事情?”
“我剛才去過遊戲廳,你那有麻煩的朋友正在那裡,而且還有三個可疑的人,是他招惹來的。”
他的臉上又露出笑容,似乎恢復了過去的那種自如。
“這我知道。你是不是要告訴我,也許警察正在監視他呢?我在路上已經看到了。警察正在陸續地往那裡去。可我有事先確認是否危險的習慣,現在我已經決定不去那裡了。”
“噢?你很謹慎嗎!”
“你說得對。可是,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你怎麼知道遊戲廳的事情?啊,是問了博士嗎?那裡是我的地盤。”
“確實是博士告訴我的。他還說,龍人很好。你把牛肉麵轉送給岸川君,他誠惶誠恐地向我致謝,順便提到了你。”
龍又一次笑了。
“我這人,是不是喜歡浪費別人的善意?”
“咱們邊走邊聊吧。”
我向靖國大道走去,他順從地跟在我的後面。
“你認識那位棕發男子,為什麼要對我隱瞞?”
“為什麼非得要告訴你?你是不是與他有什麼過節,島君?不,菊池君,是嗎?”
這一次我並沒有感到吃驚:“是那麼回事,你已經知道了?”
他低聲笑了笑說:“原來真是那麼回事呀!我猜就是,不過有點半信半疑。看來我的判斷力並沒有全部喪失。我並不是整天就知道聽錄音機喲,只要有時間,一般的報紙、雜誌我都會從垃圾箱揀出來看。你是個愛睡懶覺的人,就說昨天早晨吧,你還沒有起床,我就把早晨的報紙全部看完了。我怕你介意,不高興,又把報紙都扔掉了。”
“所以說,你是通過報紙的報導知道了我的事情?”
“公園爆炸案發生的時候,你和我見過面。而且,昨天再次見面後,你一直在注意警察的行動。恰恰在這個時候,我又看到了新聞報導的內容。不過,我完全恍然大悟,是在你告訴我博士那本書的書名的時候。那種單詞,看一眼就知道是什麼意思的人不多。”
我微微嘆了口氣。出了靖國大道,我向左拐彎,向伊勢丹方向走去。龍默默地跟在我身後。
“你為什麼要對我隱瞞岸川君的經歷?有什麼難言之處嗎?”
他似乎很猶豫,過了一會兒,才用豁了出去的口氣說:
“不好意思,我一向對別人的事情不感興趣。我要是那樣做的話,就違背了我自己的原則,因此我就採取了保持沉默的做法。但是,既然今天晚上你注意到了我的事情,那麼我就可以把西尾的事情告訴你。西尾,就是那個把頭髮染成棕色的男子。大約一個多月前吧,他對我說想調查一下老爺子們的情況,請我務必幫忙。他說他知道我在這夥人里很有威信。我當然不願意做這種事情,不過最後還是接受了他的請求,因為當時他說,是為宗教組織做一個以無家可歸者的人權為題目的調查。我覺得,雖然是管閒事,但不是件壞事。”
“調查的是什麼內容?”
“很平常,簡歷呀,原籍呀,家庭成員等等,諸如此類的事情,確實像是對這些老人為什麼會成為無家可歸者而進行的調查。就像醫生問診一樣,問了問那些問題。”
“冒昧地問一句,就你說的這些嗎?你幫助他,應該還有別的原因吧?作為回報,你從他那裡得到了什麼?”
剎那間,龍的臉紅了,他的頭就像被擊中一樣耷拉了下來。也許,我嚴重地刺傷了他的自尊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