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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報導了你母親的事情?”
她點點頭說:“眾議院議員長女遇難。另外,還有比這更重要的新聞呢,和你有關。”
我並不吃驚,只是覺得來得比預想的要快。不用說,肯定是我的指紋被查對出來了。如果用計算機查對的話,幾分鐘就能識別。即便提取指紋需要時間,但一整天的時間已經過去了,可能昨天就開始查對指紋了。就算是這麼回事,發布新聞的速度也是太快一點了吧?想到這裡,我能考慮到的可能只有一個,那就是我的酒吧已經被搜查過了,已經把現在的我與菊池俊彥聯繫到一起了。
我把帶來的威士忌倒進酒杯,問道:“怎麼報導的?”
她拿出打火機,點著香菸,然後看了看手錶,拿起遙控開關打開電視機。此時正好是NHK(日本廣播協會)的七點鐘新聞時間,時事新聞之前首先是爆炸案件的有關報導:
報導再現了一九七一年的爆炸案件,並加以解說。
什麼也聽不進去了,我全身都僵硬了。過了一會兒,我才勉強看見東西。我望著杯中的威士忌,那烏黑色的液體表面泛起小小的波紋,微微蕩漾,那是我的手在發抖,但並不是因為酒沒喝足。桑野死了!播音員說了,遺體和指紋對比吻合。是這樣的嗎?桑野真的死了?一生就這樣草草收場了?二十二年的逃亡生涯就這樣落下帷幕了?我與桑野分別的時間之窗就這樣“叭嗒”一聲關閉,再也不會打開了嗎?在這二十二年的歲月中,每當我感覺到警方的影子,馬上就變換職業、住所。我感到這段時間正在從我的身體中分離出去,凝固了,有開始有結尾,但是沒有入口和出口。這二十二年確實就像一個塊狀物體在我眼前漂浮,在酒精的海洋里輕輕漂浮,蕩來蕩去。
“原嫌疑犯人A,”塔子唱歌一般地說,“成了名人了,感覺如何?”
眼前的凝固物體溶化了,慢慢又回到了現實。但是,回到眼前的現實與過去的現實有了區別,是失去了桑野的現實。不管怎麼說……簡直偶然得令人不可思議,就像開了一個過分的玩笑,桑野誠,園堂優子。在現場附近還有我。優子是惟一和我共同生活過的女人。而且,還有桑野。
塔子關閉電視機,房間內又歸於寂靜。
我長嘆一口氣,把二十二年來一直深藏在心裡的鬱悶釋放出來,讓它溶解在寂靜的空氣中。
“和你想像的心情還差得遠著呢。”我勉強地說,“既沒有說真實姓名,也沒有照片。”
“這只是暫時的,新聞周刊大概就不會這樣報導了吧?肯定會毫不客氣地用真實姓名,說不定會刊登你的面部照片呢。”
“這二十多年來我就沒照過相。”
“可認識你的人並不少呀,可以電腦合成或者模擬畫像呀。警察叫來百八十人,你一句我一句‘不是這樣,是那樣’,照片不就製作出了嗎?再說,你學生時代的照片也是找得到的。”
“也許吧,你會認為我與此次案件有關係嗎?”
塔子搖搖頭說:“我可不是那種一根筋的傻瓜。我窺測了你的房間,沒看出製造炸彈的痕跡。再說你也沒有動機,如果說你有動機的話,那就是說,二十二年來你一直深深懷戀著我的母親,所以要用大型炸彈炸死她。如果你有這樣的動機,人們會認為你正常嗎?你有一點與眾不同,在飄泊不定的生活中,你對指紋十分慎重。我認為你不會犯下把指紋留在作案現場的低級錯誤,所以我說你和這件事情沒有關係。我想誰都明白這一點,儘管警察在說你是重要參考人,難道他們不是這樣看嗎?”
她噴出一口煙霧,目光先是追逐著繚繞的煙霧,然後轉向我。
“你會去自首嗎?”
“不,我不會去。”
“為什麼不去?如果你與這件事無關,你僅僅是個重要參考人而已。以前的事情已經超過追訴時限,媽媽曾經斷言,那件事情也一定是個偶然事故。”
“過去的事情當然已經不能起訴,但警察隨便找個名目,就可以把我強制關押幾天。”
“即便那樣的話,你忍耐幾天不就過去了嗎?為什麼不去自首呢?”
“我煩警察。”
“就因為‘警察是國家權力的暴力裝置’嗎?”
“現在我已經沒有那種感覺了,對這類問題也絲毫不感興趣。”
她吃驚地半張著嘴,目不轉睛地盯著我。
“那你打算怎麼辦?”
“繼續過我二十二年來所過的生活,這種生活方式占據了我有生時間的一半,我不想改變這種習慣。”
她呆呆地望著我的上方,過一會兒又開口道:“依我看,如果都像你這樣知足,人類就該滅絕了。”
我喝了口威士忌說:“我想,你還會問,母親為什麼會這樣倒霉?我也想不通。無論怎麼想也想不通,偶然的因素太多,偶然得就像遭遇隕石襲擊一樣罕見。我也想知道為什麼,但既不是從警察那裡,也不是從新聞媒體上找答案。”
“我的心情已經調整過來了。”她垂下眼帘,不久又抬起頭來,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你真是稀有品種呀!真是與時代格格不入啊!現在已經是世紀末了,你知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