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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黨派人士的意見呢?”
“同往常一樣,他們意見也不一致,最終還是把主導權全部推給我們這些無黨派人士。”
“他們這些人真的那麼開通嗎?”
“我想是那麼回事。本來嘛,在駒場校區,他們要是黨派色彩太濃的話,根本沒有他們的戲。特別是在重大局面的判斷上,他們不得不明智行事。再說,共同鬥爭會的副會長S君頭腦清晰,牢牢地控制著這裡的局面。”
“那麼,桑野你怎麼看呢?”
“當然是全面撤離啦。”
“為什麼?”園堂問。
桑野看了她一眼,接著說:“如果組織特別行動隊的話,我準備留下來,因為我不想丟下別人自己出去,但是,我也不贊成保存指導部的想法。按照那個方案,至少會出現幾個重傷員。昨天白天不是傳出本鄉有人死亡的流言嗎?當時我就想,出現傷亡人員絕對是不應該的。無論傷亡人員是誰,不管是我們的人,還是警察或者M同盟的人,都不應該。”
“桑野君,你是怎麼回事?墮落成為軟弱的人道主義者了?”園堂說。
桑野微微一笑。
“我想這樣確實對我們大家都好。”
“沒有那麼簡單的事。”我插嘴道,“一旦他們封鎖住二樓的通道,我們毫無辦法。你是不是以為我們都可以變成蟑螂溜出去呀。”
桑野又一次輕聲笑了笑,而且少見地說了聲“我累了”。也許是感到寒冷,他搓了搓雙手。然後他抬起眼睛環視四周,最後把視線落在澀谷閃爍的燈火上,他的側臉輪廓在夜色中顯得十分清晰。
“嗨!”他嘟嚷了一句,“街道上的燈火真漂亮呀!從去年十二月起我就守在這裡,以前還真沒注意過。”
第二天是一月二十日,廣播中說入學考試最終被正式中止了,我們全面撤離的方針,是在此後召開的全體會議上確定的。
二十一日中午,我們撤離了八號樓。我們留下武器,把園堂她們女孩子夾在隊伍中間,臂挽臂列隊踏進院子。突然,M同盟的人襲擊過來,他們的人不多,只有二百來人,中午擔負包圍任務的多是一般學生,外地人員沒有露面,我成了拳打腳踢的主要對象,原因之一是M同盟中許多人受過我的傷害,再一個原因是我排在隊伍的末尾。他們沒用棍棒,是因為害怕警方介入時認定他們犯持有兇器聚眾罪。我想,此時他們大概為只能用拳頭打我而後悔吧。這時我看到桑野轉到我的身後,他在撤離之前對我說過,他們可能要把你當做主要的攻擊目標,到時候我替你扛一半。現在他正在履行他的諾言。我們對視了一眼,他一邊抵擋著毆打,一邊眨著一隻眼作高興狀給我使眼色。
幾天之後,我們開始反攻了,先是在駒場校園區又開了一次誓師大會,然後多次與M同盟發生衝突。反覆折騰幾次後,參與的人數越來越少。我們就這樣混著每天的日子。不久學校當局通知說,期末考試以開卷報告的形式進行。無限期罷課逐漸被瓦解了,我們也漸漸變得少言寡語了。
三月份,為了阻止京都大學的入學考試,我們組織了一百五十人左右的聲援隊伍,參加了去京都的遠征之旅。我們這些住在京都大學的能野寮和同志社學館的小人物,整天與警方的機動隊發生衝突,投擲了成千上萬個燃燒瓶,但最後以被驅散的失敗結局告終。京都大學的入學考試如期順利實施。
在應該返回東京的那天,我和桑野仍然滯留在京都,晚上,我倆溜達到“新京極”吃燒烤。桑野是在北海道長大的,不太習慣吃自助燒烤,所以燒烤的事情由我來做。桑野對我熟練的燒烤手藝奉承不已。我在大阪的叔叔身邊一直生活到高中,自助燒烤恐怕吃了有幾千頓。我和桑野把手湊近燒烤的鐵板,邊吃邊聊,就關東和關西的口味差別扯了不少。
這時.桑野說出要告別過去的話:“喂,菊池,我要退出了。”
由於他的語氣極其平靜,若無其事一般,所以,過了好一會兒我才反應過來,明白了他的意思,似乎他也是突然冒出這個念頭的。
當時,我只好隨口說了句:“是嗎!”
“潮汐轉向了。”他平靜地說,“潮汐有漲有落,我覺得現在我們好像正處於轉折點上。”
“是嗎?”我一邊翻動著燒烤一邊說。
“我們鬥爭的對象是什麼?你想過這個問題嗎?”
“大學當局,國家權力,還有M同盟和黨派。嗯,教科書說的那一套。”
“真是那麼回事嗎?我現在越來越看不清楚了。”
“你怎麼了?”
我把烤好的肉塗上調味汁,撒上鮮紫菜,說了聲“吃吧”,桑野點點頭。
“我們中間的一部分人不是說,要有自我否定的精神嗎?我不同意那種理論。我認為,我們的對手是個龐然大物,甚至不亞於史達林主義統治下的權力。這不是所謂的體制問題,當然,也不是意識形態問題,而是這個世界的惡之所在。惡,是這個世界存在的主要成分,就像空氣一樣。讓人莫名其妙的是,無論我們怎麼活,都能清白地活下去,今後也就這樣活下去吧。所以說,自我否定那一套太蒼白無力了,毫無意義。我們幹的事情究竟是不是遊戲?我們是在破壞?還是在被破壞?難道說不是遊戲?最初我就明白要輸。儘管會輸,我還是要試試,就是以這麼一種心態開始了遊戲。但是,在充斥世界的惡的包圍之下,雖然我們仍舊清白,可就是找不到妥協的方式。我認為,一旦我們看透了這個問題,就會認識到,從個人能力上說,我們無力改變世界。簡單說吧,我現在已經心灰意冷,反正就是那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