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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答瀏。
自信夫蒸發之後的十五年來,瀏是第一次說出這樣的話。
“找信夫。”
“那個孩子想回家。”
事實上,里子也不得不懷疑自己的耳朵。瀏用憎恨的目光斜著眼看著她,她受
到了一種自己想像之外的刺激。
在砂川家,瀏的憎恨、責備和嘆息都是針對信夫的,她甚至無所顧忌地說過,
正是信夫才讓自己的人生如此不幸。接下來她又說,你們知道我必須在對“這個不
成器兒子”的憤怒和失望中生活有多麼辛苦嗎? 當然,即使信夫就在眼前,她也不
會閉上嘴巴的。雖然她是用語言痛罵信夫,但又似乎希望他本人能夠聽到。
真是奇怪的母子倆。剛結婚的時候,里子就感到迷惑不解。她是通過單位上司
的介紹才和信夫結婚的,說實話,對這位叫砂川信夫的男人,里子並不是因為自己
多麼愛他才結婚的,她只是覺得這是一個認真、老實、溫柔的男人。
自己的兒子全是優點,即使有做得不好的地方也都是兒媳婦的不好——至少社
會上都是這樣的——可婆婆對里子說:“你能嫁給信夫,真是他的福氣,不過,里
子,你可是個可憐的人,選擇了一條辛苦的人生之路。”
不僅如此,她還用嚴厲的語氣責罵著自己的兒子:“像你這樣的人還會有人嫁
給你,如果你不好好珍惜,一定會受到懲罰的。”
不管母親說什麼,多數情況下砂川信夫都是裝作昕不見,或者“是的、是的”
答應著。這也讓里子覺得不可思議。結婚後沒多久,她實在無法忍受瀏對信夫的那
種嚴厲的口氣,於是里子問信夫,你母親對你說如此過分的話,你為什麼還能忍受
? 你母親為什麼要對你這樣? 砂川信夫膽怯地笑了,然後撇了撇略顯疲倦的嘴巴,
這麼說道:“沒辦法,這就是我的任務,只要里子不要在意母親的話就行了。”
“那可不行,你是我的丈夫,所以,就算她是婆婆,我也不希望她對你這樣破
口大罵。”
里子堅持著,信夫的笑從為掩飾內心強烈感情的假笑變成了真正的笑。
“是嗎? 我太高興了,里子站在我這一邊。”
里子記憶中的信夫最動人的表情就是那個時候的笑臉。
另外還有一個表情,經常和這個表情一起讓她從記憶中清醒過來。那就是結婚
後的第一個新年在砂川家的老家——當時還只有瀏一個人居住的木結構的小平房—
—門前拍的那張照片中的信夫的表情。他們拿著相機出去,正好有鄰居從門前路過,
他們就請鄰居為瀏、信夫和里子三人在大門口拍了一張照片。
通常的順序是——信夫和里子站在一起,瀏站在信夫的旁邊。
可在這張照片中,瀏卻站在了信夫和里子的中問。對於這種順序,社會上的人
通常會理解成瀏想把里子推開,自己和信夫站在一起,這是一位對兒子有著強烈的
愛情和獨占欲的母親。可砂川家三個人卻不是這樣的,瀏緊緊地挨著里子,和信夫
卻是分開的。
照片上.穿著結婚禮服盤著頭髮的新娘里子,被仰起下巴胖乎乎的威嚴的婆婆
拉住胳膊,表情嚴肅地對著鏡頭。信夫穿著新做的禮服,和母親之間隔著半個身體
的距離,頭有點耷拉著,嘴角帶著淡淡的笑意。
他的兩隻手低垂在和衣服袖子一樣的身體一側,自己沒有一點主張。而且他的
笑容里也沒有一點屬於自己的主張。從小,為了無奈地接受無奈之事,為了欺騙自
己——在接受現狀時,我自己沒有受到傷害,我不在乎——所以他才會笑。於是,
里子悲哀地想,對於信夫而言,不管是對他那快樂的笑,還是他習慣性的空虛的笑,
這些都是真實的。
瀏和信夫的母子關係一直都是這樣,經過很長時間之後,里子才對此感到習慣。
正因如此,瀏的話才會讓她大受刺激。直到現在,她才有點恢復正常,說要去
尋找信夫,指責一直沒有想去找他的里子太冷漠了。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可是,瀏可不是一時興起才說出這番話的,她精神沒有錯
亂。通過養老院的生活,瀏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什麼被扭曲了? 什麼被扭曲之後又正了過來? 什麼被折斷了? 什麼又被接了起
來? 什麼從休眠之中甦醒過來了? 什麼樣的混亂又平靜下來了——瀏的心裡到底在
想些什麼,沒有人知道最準確的情況,連醫生都診斷不出來。他們能診斷出來的就
是瀏發生了變化這一事實。從愛憎兩極回來的瀏愛自己的兒子,不再正眼看自己的
兒媳婦,她變成了非常普通的婆婆砂川瀏。
可是,這雖然是正常的事情,但對里子而言,卻開始了痛苦的生活。
到了這時,瀏在平常生活中開始喋喋不休地傾訴著對里子的不滿和怨恨。對一
直非常依賴於兒媳婦卻突然開始埋怨媳婦的瀏,養老院裡的工作人員和護士以及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