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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信奉功利主義的媽媽來說,爸爸是與她極為相配的男人。爸爸原本就是個不拘小節的人,性格天真爛漫,將人生當作一場遊戲。升職欲望比普通人來得高,不過,與其說是欲望,將升職當成遊戲來享受,才是促進爸爸快速升遷的原動力。
順帶一提,完整遺傳這種個性的是世史夫哥哥,世史夫哥哥目前在電腦軟體開發公司任職,起初他因為只擔任系統操作員而有些意志消沉,轉到了營業部後,便開始如魚得水起來。
然而,人生並非總是一帆風順,爸爸心中的夢想,是成為公司的理監事,他與媽媽也都堅信這個夢想必能實現。老實說,他們之所以如此篤定,是因為公司內定的人事調動,而且爸爸也收到了公司的相關指示,為此還訂做了一套新西裝。不過在某種意義上,爸爸與媽媽太過於天真,太小看所謂組織的現實與殘酷了。
因為經濟不景氣,裁員風氣盛行。就在今年秋天,爸爸毫無預警地被降職於物品管理調查股,這是個公司從未有過的閒職。雖說名義上勉強算是管理層,但職位形同虛設,待遇也與一般公司職員無異。
自此之後,爸爸的狀況每況愈下,甚至到了慘不忍睹的程度。從前爸爸若非應酬需要是不太沾酒的,現在卻是每天酗酒。此外,他也會像小孩似的,在兒子們面前不顧身份地嚎啕大哭。
“對公司鞠躬盡瘁的我,為什麼會受到這麼殘酷的對待?”爸爸這麼哭喊著。
完全奉獻自我,卻只換回公司的背叛,這讓爸爸找不到生存的意義。不僅在家人面前如此,即使在陌生人面前,只要黃湯下肚,他也會毫不顧忌地大哭大鬧。這樣的醜態,讓媽媽覺得無法再忍受,於是硬拉著爸爸到精神科就診。爸爸在工作上遭受重大打擊之後,已經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醫生宣告他得了憂鬱症,雖然爸爸目前是停職狀態,但辭職對他來說,也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因此,公司實質上也算是取得了裁員的功效。
“Q太郎……”當我回過眼神的時候,友理小姐正推著推車,從我面前緩緩經過。我先澄清,她是因為不知道我叫做久太郎,才會這樣叫我的。加上大家開口閉口都叫我Q太郎,她才會毫不懷疑地認為這是正確叫法。
“你要喝什麼飲料?”
“請給我茶。”
“烏龍茶好嗎?”
“可以的話,請給我一杯熱的綠茶。”
“小Q,你說話怎麼這麼像和尚啊!”瑠奈姐姐出其不意地插了話。她將僅剩冰塊的玻璃杯遞給友理小姐。又向她要了一杯威士忌,“既然是新年期間,就該大口地喝酒呀!痛快地喝!”
“對,就是這樣,我說你啊……”當著瑠奈姐姐跟屁蟲的世史夫哥哥頓時亢奮起來,露出一副因瑠奈姐姐認同而雀躍不已的表情,“大口喝下去!大口一點!小繪美,再給我一杯摻水酒!”
“等等,你怎麼這麼叫人?太沒禮貌了吧!”瑠奈姐姐瞪視世史夫哥哥時,耳朵上的耳環劇烈搖晃著。它們是淺土黃色,有著細長印章般的形狀,看上去像是蘆筍的裝飾品。通常女性在換上運動服之後,就會失去打扮的欲望,將飾品取下放在更衣室里。儘管如此,瑠奈姐姐卻像是有策略似的,總是戴著耳環,當然也戴著戒指和手錶,“怎麼叫人家繪美啊!是友理小姐才對吧!真沒禮貌。對吧?友理小姐?”
“這樣不是挺好的嗎?別這麼生氣嘛!喂,小瑠奈!”
“我揍你哦!為什麼叫我名字還得加上‘小’啊?真不想聽你這樣叫。我可是大你一歲的姐姐耶!”
“真是的,小瑠奈。”就算被瑠奈姐姐細長的雙眼瞪視著,世史夫哥哥也是滿臉不在乎,“你生氣時的臉,都讓人覺得可愛極了!”
瑠奈姐姐平時擔任展覽會的解說員,是個有張瓜子臉的美人,生氣起來的可怕表情與原本燦爛笑顏有極大落差。唯獨世史夫哥哥,膽敢用手指朝她起得鼓起的雙頰上戳。
瑠奈姐姐嫌惡地撥開他的手,但似乎沒有離開的打算。這也難怪,在這個場合里,媽媽與葉流名阿姨互相瞪視的姿勢,如雕像般凝固著;富士高哥哥像是進行宗教修行一樣,獨自盤腿坐在沙發上,雙眼則是凝視著空中;舞姐姐對眼前的情形漠不關心,兀自聽起隨身聽。每個人都像是沾上污泥的和紙【注】般,充斥粘滯陰暗而抑鬱。以瑠奈姐姐的立場來看,世史夫哥哥雖然個性輕浮,但比起在這裡與友理小姐或我交談來得有趣多了。
舞姐姐在大腿上打著拍子,視線偶爾朝這裡投射過來。只是,她的眼神總在快於我或其他人交會時,便中途轉向。整個人一副“哼,很好嘛,就這樣把我晾在一邊”的彆扭模樣。
老實說,舞姐姐的器量不大。她也絕非其貌不揚,只是沒有妹妹那麼明艷亮眼,於是她怎麼也擺脫不了與瑠奈比較的自卑感。心裡常有這樣的念頭:“好啊、好啊,你們每個人都去奉承瑠奈啊!反正我就是丑嘛!哼!”
舞姐姐周圍的人,常在無意識中將兩姐妹作比較後便將她晾在一旁,這種情況不斷傷害她,成了一種惡性循環。
“對了,”世史夫哥哥突然壓低嗓音,在瑠奈姐姐耳邊悄悄說話。哥哥剛靠近她的秀髮,才聞到撲鼻而來的發香,腳便被她重重地踩了下去。瑠奈姐姐的脾氣果然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