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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您繼續追查這件事,那麼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的。”
“這我已經有心理準備。而且是否應該公開真相,我自有判斷。”
我一直留心讓自己的語氣聽起來和緩友善,但似乎效果不佳。生性如此,沒辦法。
大體而言,我是屬於那種個性乖僻的人。我相信別人都是懷抱著惡意接近我,因此經常繃緊神經,隨時準備和別人對抗。
“結果對莫扎特二世不利,您也不在乎嗎?”
“你根本就不該說這種話。如果我這樣做就會妨礙他的前途,我看他也成不了什麼大器。藝術不是聘禮或嫁妝,而是發憤圖強,在各種惡劣條件下爭取來的成就。”
屋內的氣氛頓時變得殺氣騰騰,徹爾尼不禁嚴陣以待。不用說,目的當然是在預防我突然發飆。
“我了解了。那麼我們就此告辭。”尼森也不是傻瓜,領著未婚妻離開了這個不友善的地方。
聆聽他們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徹爾尼開口說:“那兩個人到底來幹什麼?”
“你不是都聽到了嗎?”
“您是說來威脅您,勸您抽手不管嗎?別傻了。路德維希·范·貝多芬號稱維也納樂壇的獅子,這可不是什麼溢美之詞,我不相信他不知道,這種交涉只會製造反效果。他怎麼看也不像一個沒有大腦的蠢外交官。”
“你話還說得真難聽。”
門外響起一陣沉重的腳步聲,有人動作粗魯的打開門。
“你想打爛這個房間嗎?”
儘管動作迅速,賽蓮本人倒是臉不紅氣不喘,顯然有點精力過剩。
“我剛才在下面碰到尼森和康絲坦彩。”
“他們來催我趕快送訂婚禮物。”
“是嗎?難怪滿臉失望的回去了。”賽蓮回過頭,對走廊叫了一聲,“進來呀。”
“誰啊?”
“法蘭茲。我告訴他來龍去脈,他說他願意協助我們。”
小胖子出現在門口,嘟嘟噥噥的說了一堆“這麼晚來打擾,非常抱歉……”之類的話。
“對不起,那么小聲,我什麼都聽不見。”
我的語氣並不特別嚴厲,但舒伯特聽了害怕得退了一步,怯生生的拿出一根細長東西。
“他替我們帶笛子來了。”
是一根骯髒的便宜貨,而且是普通的木製品。
假“魔笛”和塔米諾手上拿著的真品,乍看之下幾可亂真,可以說是我貝多芬惟一的美術作品。
為了讓灰泥早點干,我把笛子放在火上烤,並看著身邊的少男少女們說:“你們打算簇擁到劇院去歸還這把笛子嗎?”
“我要先回家了,時間太晚,不適合我這樣的年輕淑女在外走動。下次練習的時候再見嘍,貝多芬先生。我會叫那些樂團員準時去的。”
“那就拜託了。”
“包在我身上。我走了。”
賽蓮揮手離去。少了賽蓮的不良少年團體,在被人譏諷為獅子的作曲家率領下,離開了髒亂的房間,走入維也納的夜空。
雖然月兒高掛,但是雲朵移動快速,夜空時亮時暗,是個適合小偷活動的夜晚。
“舒伯特,你的門禁時間來得及嗎?”
“嗯,我會爬窗子進去。”
看他的體型,我很懷疑他辦得到,但又怕說出口傷害了他。
“我不是叫你寫點東西給我看嗎?怎麼沒有下文呢?”
我故意說些他感興趣的話,想緩和一下氣氛,沒想到舒伯特聽了,反而更加惶恐不安。
“我一直寫不出夠資格讓您過目的東西……”
“我不知道你在客氣什麼,一味謙虛是不會獲得褒獎的。”
和他說話實在太累,我轉頭望向徹爾尼。希望他能替我解圍,不料徹爾尼已經叫住一輛農家父子拖的運貨車。一面說笑,一面討價還價,購買他們賣剩的水果。
他是那種老師只要點明方向,自己就會發憤練習,表現優異的學生,不必太費心。或許有點任性,讓人生氣。但以音樂家來說,這樣的個性還不錯。
至於舒伯特長大後會如何呢?我很擔心他能否貫徹志向,靠音樂維生。擔心歸擔心,我仍無意介入他的人生。一來我對別人的生活向來不感興趣,二來人的個性是他自己必須面對的問題。我只能感謝上天,沒讓這麼神經質的孩子成為我的學生。
“餵。老師!”徹爾尼把買來的野草莓塞滿了所有口袋,從後面追上來叫我,“關於那首《搖籃曲》的密碼……”
“你是想稱讚我頭腦靈光嗎?”
“當然不是。我是說,旋律和伴奏不是有個地方有不協和音嗎?”
“嗯。”
徹爾尼好像手上沒有吃的就感到不安,一面走一面將裝不進口袋的草莓放進嘴巴。
“我還是覺得這裡暗藏玄機。‘搖籃曲、減、否定、羞辱’,這幾句意思不明的訊息,也還解讀不出來。”
“真不知道你是好奇心旺盛,還是猜忌心過盛。如果主旋律和伴奏都用鋼琴,和起來當然很可笑,但用人聲來唱旋律時,就不會那麼不自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