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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曲無論如何還是以感覺優先,所以經常會脫離學理的限制,音樂有趣的地方有時候就在這裡。尤其一年到頭都有評論家罵我的和聲混亂。所以我並不覺得菲理斯的譜有什麼奇怪。
“話是沒錯。還有一點,菲理斯最精通什麼樂器?”
“噢,關於這一點……”舒伯特用實在聽不出是在少年合唱團中唱女高音的死沉音調開始發言,“我最近正在讀室內樂。”
“所以呢?”年紀輕輕的,說起話來拐彎抹角,讓人搞不清楚他到底想說什麼。
“我在宮廷的音樂資料館裡翻閱莫扎特的樂譜時。找到一份他親手寫的六重奏樂譜。”
“他以前是宮廷的第三樂長,留下幾張樂譜,並不希奇。”
“樂譜下面記載了演奏的日期。和當時六個演奏者的姓名。”舒伯特說著,從一個舊皮包——八成是誰用舊了送給他的——取出一疊樂譜。
“就是這個。”
“你怎麼不早說?”
在夜晚的街道上看樂譜,對眼睛原本就不好的我而言,是件苦差事。我走到路燈下打開譜子,請徹爾尼幫忙看。
“是D大調的長笛協奏曲改編成的六重奏嘛。演奏時間為了一七八九年十月二十日,演奏者包括。小提琴莫扎特和席卡奈達、中提琴菲理斯、大提琴崔克、法國號艾伯特·歌塔、長笛……居然是皇帝陛下,約瑟夫二世。這個組合太奇妙了,可以說是音樂的盛宴呢。”
歷史上,擅長某種樂器,並且喜歡作曲的皇帝不在少數。正因如此,他們才會招聚了很多音樂家。約瑟夫二世雖然性格孤高,但藝術天分很高。
當我年少第一次來維也納時,曾透過斯威登男爵的引薦謁見過皇帝。後來,我還在波昂寫過一首《約瑟夫二世送葬清唱劇》,不過沒有出版。
“席卡奈達進入歌劇界以前,是拉小提琴的,所以有他的名字很正常。”
“艾伯特·歌塔,應該就是為《搖籃曲》填詞的佛烈德·威漢·歌塔的兒子,經常進出宮廷,演奏法國號……”
“這六個人因為這首六重奏而湊在一塊兒,如今全都不得善終。”
“席卡奈達和歌塔還沒死呢。”
“一個得了神經病,住進救濟院。另一個和貴族決鬥,把對方殺了,現在音訊蓼然”
“最近路邊怎麼沒再看見掃街的妓女?”
“您怎麼突然扯到這個話題?”
“聽說她們老是作弄路人。所以被送進救濟院。”
“總不會去做病人的生意吧。”
“是去那裡做掃地、洗衣之類的事。”
“原來如此。”
我把笛子扛在肩上,手伸進徹爾尼的口袋,掏出野草莓放進嘴巴。
“這一招可能管用喲。”
巴巴基諾門被街燈照得雪亮,感覺上幾乎從牆壁浮凸出來。繞到劇院後門,我從口袋裡掏出預先準備好的鑰匙。
“太讓人驚訝了,老師。您的副業是什麼?”
“別胡言亂語。以前我曾為了寫《蕾奧諾拉》而寄宿在劇院中好一段時間,這是那時候配的鑰匙。”
其實根本不需要鑰匙。稍微一動,門就“卡啦”的開了。
“沒鎖耶。”——不是沒鎖,是鎖被人破壞了。
“好像有人捷足先登了。”
劇院裡沒有任何燈光。
“稍等一下。”徹爾尼將藥丸狀的點火劑塞進槍管里。
“這傢伙最好不要派上用場。卡爾,你負責在門口看哨。”
徹爾尼單手舉起,算是回應。
我們摸黑前進,總算來到了樓梯口,利用從窗戶照射進來的月光,找到了蠟蝕台座和火柴,但並未點火,只是交給舒伯特拿著一起上樓。儘管己經躡著腳走,舒伯特的短腿仍經常跟不上我。
通往屋頂的窗戶是開著的。我把頭探出去,還來不及看清楚,就立刻縮回來,因為從屋頂傳來腳步聲,可以感覺有人正要下來。
我用力壓著舒伯特的肩膀,叫他貼在窗旁的牆壁上,並緊握住假魔笛。
在月光下,一個男子靠近窗戶,他似乎正以手握著屋檐突出的部位,慢慢放下身來,雙腳好不容易構到窗沿。顯然他必須找到一個穩定的踏腳處,才能進入室內。
我用布包著的笛子,抵住男人的大腿。
“真可惜。塔米諾的雙手是空的。不准動,否則我就開槍。”
男人的身體處於極不穩定的狀態,無可奈何之下。只好彎身緊扒著窗框。
“這樣我會掉下去。”
“不想掉下去,就回答我的問題。你是什麼人?在這裡做什麼?”我問。
“你、你是警察?”
“問問題的是我。”
我回頭叫舒伯特點燃蠟燭。
“我在修理屋頂。”
“我就曉得你會這麼說。三更半夜,我不想聽這種笑話。”
蠟燭的亮光照到窗外男子瘦削的臉孔。
“哎喲,你看看,這不是聖馬克斯公墓的掘墓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