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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好有台賣東西的貨車經過,我就拜託他幫忙嘍。”
“你這樣做實在太危險了。你想想看,那些人在樂譜行放了火,難道會不確定火災的結果就離開嗎?他們一定躲在不遠處觀看,你的舉動恐怕早就被他們看在眼裡了。”
“那他們為什麼袖手旁觀,不及時制止我呢?”
“因為他們要搞清楚你的同黨。”
徹爾尼和賽蓮對看了一眼。
“話說回來,那天你應該淋得像只落湯雞才是,可是你彈琴的時候衣服挺乾爽的嘛。”
“運完屍體以後,我回家換了衣服才趕回劇院。”
“是嗎?我倒覺得你那天的服裝和席卡奈達掛在總管室的衣服有些類似。”
立碑儀式似乎已經結束,有一堆人從鐵欄杆那邊走過來。裡面有我認識的人,沒辦法,我只好起身打招呼。
“哎喲,貝多芬先生,怎麼會在這種地方遇見您?”
一個矮小瘦削的中年女性,堆滿一臉假笑朝我走來。短短的黑髮、銅鈴般的巨眸、突出的下顎、慘白的雙頰布滿雀斑,看起來就是一副歹命相,只有鼻樑異常高挺,感覺個性很強悍,全身上下沒有一處迷人。
我向來欣賞高貴聰穎的女性,實在捉摸不透是哪一種男人會想娶這種女人,而且女方還是再婚呢。
那個令人捉摸不透的男性,就站在她的身後,並且朝我露出一個惹人厭的微笑。
他長了一個名副其實的鷹鉤鼻,一頭銀髮剪得其短無比,前額已經有點禿,和未婚妻相比,略嫌肥胖。“范”原本是貴族才能用的稱號,但在維也納,大家根本不遵守這些規定,連木工、理髮師都在自己名字中加個“范”,將這個字的尊貴性破壞殆盡。
“這位是尼可拉斯·范·尼森。他……和我,我們快結婚了。”
莫扎特的遺孀康絲坦彩對我說。那位男子聞言朝我伸出手來。
我握住他的手,說:“恭喜,祝福你們。”從我的口中吐出這種客套話,連我自己都忍不住想掩耳。
“謝謝。相信莫扎特在天之靈也會祝福我們的。”——真是自以為是得令人難以忍受。
“結婚以後,我們準備撰寫莫扎特的傳記,因為康絲坦彩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人。”——這男人還真想得開。
“可是,夫人,你為什麼到現在才想到替莫扎特立碑呢?”
“他死的時候,我受到極大的衝擊,結果臥病不起,連葬禮都沒法參加。而且,我以為教會至少會在他的墳上替我們立一個刻上名字的十字架,所以……”
我感到很不是滋味,所以又按照慣例裝出耳朵不適的樣子,用力甩甩頭。
這對未婚夫妻察覺之後,立刻說:“那麼,我們先告辭了。祝您和您的兩位年輕弟子健康、愉快。”說完就轉身離去。從頭到尾,簡直就像一場社交辭令拍賣會。
“祝您和您的兩位年輕弟子健康、愉快……什麼東西嘛。”賽蓮裝模作樣的模仿她,把嘴抿成一條線,很不以為然的聳聳肩。
徹爾尼也一副受不了的表情,說:“老師。您也會說客套話了,現在做人有進步哦。”
“少羅嗦!喂,去看看那個什麼紀念碑吧。”
“對哦。啊,還有……”
“還有什麼?”
“就那個男的。那個尼森。”
“他怎麼了?”我問。
“和斯威登男爵一起運屍體的,就是他。”
“你說什麼?”
“我絕對沒看錯。”
“你怎麼不早說?”
“因為我在想一個問題。”
“什麼問題?”
“那天他全身淋濕以後,是去哪裡找到衣服換的?”
“夠了。你給我閉嘴。”
追悼莫扎特的紀念碑,孤伶伶的立在公墓的入口旁。那是在方形台座上插上一個小十字架的寒酸石碑。台座上刻了幾句拙劣的碑文:
“熱愛音樂的靈魂,在此長眠——
沃夫岡·阿瑪迪斯·莫扎特
一七五六~一七九一
好友共同謹立”
“連藥品的說明書,寫的都比這個用心。”
“預算不夠,只好一切從簡。”
我從口袋中掏出一個酒瓶。這是個隨身攜帶用的小酒瓶,裡面的酒是不久前從斯威登男爵那兒揩來的。
打開瓶栓,我把酒撒在十字架上。雖然覺得有點可惜,可是沒帶其他供品,只能以此聊表心意。
“貝多芬先生,您見過莫扎特嗎?”
賽蓮在背後問我。我無意識的抬起頭來,看著附近的柳樹。
“這話該有二十年了。十六歲的時候,我曾經在維也納待了一個月。當時,我是波昂的選帝侯宮廷的第二管風琴手,在我的老師克利思欽·費德利希·聶菲的安排下,去拜訪我私下景仰的莫扎特……”
莫扎特的音樂很有洛可可風。和我的性格並不吻合,但當時除了他以外,我找不到其他足堪效法的作曲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