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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趕緊過來,如果你還想過來的話,紐約的蘇珊娜,”米阿說道。她身披亮色披肩,穿著皮質的半褲,露出的半截小腿上布滿刮痕擦傷,腳上踏著一雙厚底涼鞋,鞋帶一直綁到腳踝。“即使距離這麼遠,魔王也能施咒語。我們正在城堡靠近迪斯寇迪亞這一邊。你是不是想葬身在懸崖底的枯葉堆里?假如他對你施咒,讓你跳下去,你根本沒法兒抗拒。你那些多管閒事的槍俠朋友現在可幫不了你了。幫不了,一點兒都幫不了。如今可只能靠自己。”
蘇珊娜費力地想把視線從律動的光束上移開,卻發現根本動彈不得。頓時恐慌在她心中瘋狂滋長,
(假如他對你施咒,讓你跳下去)
但幾乎立刻,她就把這種恐慌轉化成了一把利刃。硬生生刺透自己因恐懼而生出的僵硬麻木。一瞬間。似乎仍沒有任何改變;但緊接著她的身子重重地向後摔去,她不得不緊緊抓住輪椅邊框才不至於跌進碎石堆。風再次颳起,仿佛在嘲笑她,夾雜著石塵碎屑向她撲面襲來。
但是那種牽引……魔咒……迷惑……不管究竟是什麼,消失了。
她瞅了瞅那輛狗車(至少她是這麼認為的,管它到底是不是呢)立刻明白車子該怎麼推動。很簡單。沒驢子拉,她就是驢子。眼前這輛比起他們當初在托皮卡找到的那輛輕便輪椅簡直有天壤之別,更別提不久前她還能邁著強健的步伐從公園走到酒店。上帝,她真想念有腿的感覺。非常想念。
但是你現在別無選擇。
她緊緊抓住車子的木輪,雙手使勁,車子一動不動,再使勁,就在她幾乎放棄、決定從輪椅上下來屈辱地向米阿那兒爬過去的時候,生鏽的車輪咯吱轉動起來,朝米阿站著的地方駛過去。米阿仍站在矮墩墩的石柱旁邊,這樣的石柱還有許多,排成一線蜿蜒至黑暗深處。蘇珊娜暗暗尋思,很久很久以前(在世界尚未轉換之前),弓箭手們肯定就躲在石柱後面,躲過敵軍的弓箭與投彈後一個箭步踏入石柱中間投擲武器進行反攻。那是多久以前的事兒了?現在這個世界究竟又成了什麼樣子?這兒離黑暗塔還有多遠?
蘇珊娜有種感覺,它或許實際上非常近。
輪椅吱呀作響,她不顧輪椅的抗議還是繼續使勁轉動輪子,眼睛緊盯著前方披著亮色毛毯的米阿。十幾碼的路還沒推到,她就開始上氣不接下氣,這讓她覺得非常羞恥,卻怎麼也無法控制氣喘吁吁。她深吸幾口夾雜著岩石氣味的潮濕空氣。右邊全是那些石柱——她有印象,這些東西好像被叫做城齒,或者類似的名字。左邊是一個斷牆圍成的圓形池子。小路另一邊兩座高塔矗立在外牆上方,其中一座已幾近坍塌,看樣子罪魁禍首要麼是閃電要麼是某種強力炸藥。
“我們站的地方就是幻境,”米阿說道。“是深淵上的城堡的石牆通道,叫做迪斯寇迪亞城堡。你說你想呼吸新鮮空氣,按卡拉方言的說法,希望這兒讓你順意。不過這兒離卡拉可遠了。這兒深入末世界的腹地,無論是好是壞,已經非常接近你們探險的終點。”她頓了頓,又接著說道,“我幾乎能肯定是壞。不過我可不在乎,一點兒都不。我是米阿,無父之女,一子之母。我的小傢伙才是我惟一在意的,他對我來說就是一切,哎,一切!你想聊聊?行呵。我會坦白告訴你我知道的。為什麼不呢?對我來說實在沒什麼大不了的。”
蘇珊娜環視四周,當她的視線投向城堡中心時——她猜是一處庭院——一股腐朽的氣息飄過來,她不禁皺了皺鼻子。小動作沒有逃過米阿的眼睛,她笑笑說:
“哎,他們早就死了,前人留下的機器大多也已經不再轉動,不過死亡的氣味陰魂不散,哦?總是這樣的。問問你的槍俠朋友,真正的槍俠,他知道的,因為他一直在和這種氣味打交道。他可是負罪累累啊,紐約的蘇珊娜。各個世界裡的種種罪咎就像腐敗的死屍般纏繞在他的脖子上。不過沒想到他意志這麼堅定,居然走到這麼遠,終於還是引起了大人物的注意。他只有毀滅一條路,他和站在他一邊的所有人。我肚子裡的胎兒已經註定他的滅亡,不過我不在乎。”她抬起下巴,朝星空仰面望去。厚披肩藏不住米阿豐滿的曲線……而且蘇珊娜看見了她突起的腹部。米阿至少在這個世界明顯是個孕婦,事實上,是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
“你想問什麼就問吧,”米阿說。“不過別忘了,我們倆還綁在一起存在於另一個世界裡,躺在酒店的床上正睡覺呢……只是我們並不是真正在睡覺,對不對,蘇珊娜?呵呵。電話鈴只要一響,我的朋友打電話來,我們就必須離開這兒動身去找他們。如果你想問的全問完了,那最好。如果沒問完,也只能這樣。快問吧。或者……你根本就不配叫做槍俠?”她的雙唇抿出一道輕蔑的弧線。蘇珊娜覺得她實在冒失,尤其是她連在那個必須回去的世界裡該怎麼從四十六街走到四十七街都不知道。真是太冒失了。“我說,出招吧!”
蘇珊娜又一次望向城堡中央黑黢黢的破井,那兒也許是藏書密室,也許是防禦工事,甚至是殺人坑,天知道。她以前上過中世紀歷史,讀到過類似的一些術語,不過那已經是很久以前了。當然,那兒下面肯定有個宴會廳,她自己曾經幫忙上菜,至少做過一兩回,但那也已經是過去了。假如米阿逼人太甚,她一定會自己想出對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