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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珊娜也不明白。她只知道米阿的眼睛突然眯成細縫。毫無疑問,剛才她腦海中的自言自語還是落到了她耳朵里。聽到了多少?蘇珊娜敢打賭,肯定不多;無非是隻字片言罷了,基本連不成意思。而且無論如何,她表現得就像這孩子的母親。莫俊德!怎麼聽上去那麼像查理·亞當斯①筆下的卡通人物?
沒錯,黛塔沉吟道。她的確表現得就像這孩子的親媽,把自己從頭到腳裹得嚴嚴實實,這點確實不用懷疑。
但是也許,蘇珊娜心想,她本性就是如此。假如抽去她的母性,米阿也許根本就不存在了。
一隻冰冷的手突然攫住蘇珊娜的手腕。“是誰?那個滿口髒話的女人嗎?如果是,把她趕走。我怕她。”
說實話,蘇珊娜甚至到現在也還有些怕她,但比起當初她剛剛被迫接受黛塔真實存在時的震驚已經好多了。她們現在還不是朋友,也許永遠都不會是,但是很明顯,黛塔·沃克會是個強悍的同盟。單用“低俗”這個詞形容她是不夠的。假使你能忽略她土得掉渣的南方黑人口音,就會發現她的精明。
假如你能說服這個米阿站到你這一邊,她也會是個強悍的同盟。世界上沒有什麼比被激怒的母親更強大的了。
“我們馬上回去,”米阿說道。“我回答了你的問題。這兒太冷,對胎兒不好,而且那個壞女人出現了。聊天到此為止。”
但是蘇珊娜掙脫她的手,向後挪了幾寸,讓米阿夠不著她。冰冷的風從城齒的空當刮過來,透過她輕薄的襯衫割得她皮肉生疼,但是冷風同時也理清了她的思路。
她的一部分也是我,因為她能翻看我的記憶,像是埃蒂的戒指、河岔口的老人、單軌火車布萊因他們。但她肯定也不僅僅是我而已,因為……因為……
繼續想下去,姑娘,幹得不賴,只是有點兒慢。
因為她還知道其他一些事情。她知道那些小鬼和魔頭,她知道光束是如何產生——雖然只是個大概——還有那種創造的魔力,純貞世界。至少對我來說,純貞這個詞兒只是用來形容那種裙邊從來不會高於膝蓋的女孩子的。肯定她不是從我這裡得知另一層意思的。
無意間,她意識到現在的對話就像一對年輕的父母仔細研究他們剛剛誕生的嬰兒,他們的小傢伙。他有你的鼻子,是的,他還有你的眼睛,可是,上帝啊,這頭髮到底像誰?
黛塔說:而且她在紐約還有朋友,別忘了這點。至少她把他們看成朋友。
所以她是另一個人,或者另一個東西,來自充斥著守屋魔鬼和病態魔鬼的隱形世界。但究竟是誰?難道她真是那六大魔頭之一?
黛塔大笑起來。她是這麼說的,可不過這是謊話,蜜糖!我知道她說的是謊話!
那麼她到底是什麼?在她成為米阿之前,到底是什麼東西?
突然間,電話鈴尖聲響了起來,鈴聲大得幾乎穿透耳膜,在荒廢的城堡里顯得尤其不協調。以至於剛開始蘇珊娜都沒有回過神來。藏在迪斯寇迪亞里的那些怪物——豺狼、土狼,誰知道是什麼——本來已經偃旗息鼓,可鈴聲一響,它們又狺狺狂吠起來。
但是,米阿,無父之女,莫俊德的母親,立即就明白過來。她迅速浮出,掌握控制權。瞬間蘇珊娜感覺整個世界開始顫抖,變得虛幻,仿佛逐漸變成了一幅油畫,一幅筆觸拙劣的油畫。
“不!”她大叫,向米阿猛撲過去。
但是米阿——無論懷孕還是沒懷孕,刮傷還是沒刮傷,腳踝腫還是沒腫——輕輕鬆鬆制服了她。羅蘭以前教過他們幾招徒手搏鬥的招式(其中幾招相當陰毒,連黛塔都忍不住為之喝彩)對米阿來說沒一招管用;甚至在蘇珊娜還沒出招之前她就已經一一擋回。
噢,這是當然。她對你的招數了如指掌,就像她清楚地知道河岔口的泰力莎姑母,剌德城的水手陶普希,因為她能翻看你的所有記憶,至少在某種程度上,她就是你——
她的思緒在這裡斷裂,因為此時米阿抓住她的胳膊向後猛扭,上帝啊,疼死人了。
你真是幼稚得可笑,黛塔溫和地嘆了口氣,揶揄道。還沒等蘇珊娜回答,怪異的事情發生了:整個世界仿佛一張薄紙似的脆生生從中間斷裂開。裂口從城堡地上的碎石開始,延伸到最近的城齒,最後甚至一路延伸到綴滿繁星的夜空,硬生生地將一勾新月撕成兩半。
剎那間,蘇珊娜以為世界末日降臨,剩下的最後兩根光束終於斷裂,黑暗塔終究坍塌。但是緊接著,透過那道裂口,她竟然看見兩個女人相擁躺在君悅酒店1919號房的單人床上,她倆雙眼緊閉,身上穿著一模一樣的染血襯衫和牛仔褲,甚至連五官都沒有區別,只不過其中一個長著小腿,皮膚白皙,直發如絲般光滑。
“別想跟我胡來!”米阿在她耳邊輕聲警告。蘇珊娜甚至能感覺到她的唾沫星子噴過來。“別想跟我胡來,也別想算計我的小傢伙。因為我比你強,聽清楚沒有?我比你強!”
蘇珊娜對此絲毫沒有置疑。她被猛推進不斷擴張的大洞。
事實上,她是被猛推進了那道裂縫。剎那間,她的皮膚仿佛同時著了火又結了冰。遠處隱約間,隔界鐘聲噹噹響起,然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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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查理·亞當斯(Charles Addams),美國著名漫畫家,代表作是《阿達一族》(TheAddams Famil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