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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首就行了,”米阿說著扔出鈔票。鈔票飛進了賣藝人的吉他盒,他幾乎不敢相信地望著鈔票戲劇性的降臨。“快點,”米阿催促道。蘇珊娜仍然緘默,但米阿知道她正側耳傾聽。“我的時間很短,快點兒演奏。”
坐在咖啡屋前的吉他手撥動琴弦,唱出這首蘇珊娜第一次在“飢餓的我”夜總會聽過的歌曲。天知道這首歌她在民謠歌會上演唱過多少場。甚至在被丟進密西西比牛津鎮監獄前一晚,她在一家汽車旅館後面也唱過。那個時候三名支持選民登記的年輕人已經失蹤快一個月,事實上他們已經被永遠埋在了密西西比費鎮附近的黑土地里(屍體最終在俄克拉荷馬的隆戴爾鎮附近被發現,請齊唱哈利路亞,請高呼阿門)①。那個時候白人種族主義者已經再次舉起傳說中的大鐵錘,可他們照樣選擇繼續歌唱。奧黛塔·霍姆斯——在那些日子大家都喊她黛特——起了個頭兒,其他人跟著哼了起來,小伙子們唱的是“男人”,姑娘們唱的是“女人”。在那段可怕的日子,眼前的這位吉他手尚未出生,而此時此刻,他的低吟淺唱吸引著被關在道根里的蘇珊娜凝神聆聽。記憶的圍堰終於被衝垮,回憶如同洶湧的潮水一般襲來,而被推上風口浪尖的正是米阿。
※※※※
①這裡指的是美國一九六四年發生的費鎮疑案。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湧起的美國民權運動在六十年代進入高潮。一九六四年,美國北部的白人和黑人學生聯合發起“自由之夏(Freedom Summer)”運動。上千名大學生深入南部各州鄉村。幫助登記黑人選民,建立教授黑人選舉等各種知識的學校。但是當年夏天三名民權工作者被無故殺害,成為轟動當時美國的費鎮疑案。最終謀殺案幕後策劃埃德加·雷·基倫於二〇〇五年一月又重新被指控。
4
在記憶的天地里,時間永遠是當下。
在過去的王國中,時鐘滴答……可是指針從未走過一步。
那兒有一扇找不到的門
(噢,迷失啊)
記憶則是開啟門的鑰匙。
5
他們的名字是切尼、古德曼和施威納;一九六四年六月十九日,三人倒在了白人種族主義者的鐵錘之下。
噢,迪斯寇迪亞!
6
他們住在一家叫做藍月亮的汽車旅館裡面,就在密西西比牛津鎮黑人聚居區。藍月亮的主人是萊斯特·班布力,他哥哥是牛津鎮第一所黑人衛理公會教堂的牧師,哦,大家齊唱哈利路亞,大家高呼阿門。
那是在一九六四年的七月十九日,距離切尼、古德曼和施威納失蹤整整一個月。他們在費鎮附近失蹤之後,約翰·班布力的教堂里召開了一次集會,當地黑人民權運動家告訴剩下的大概四五十個北方佬,鑑於近期的種種情況,他們如果選擇回家完全可以理解。其中有一些回去了,感謝上帝,但奧黛塔·霍姆斯和其餘的十八個人堅持留下,住進了藍月亮汽車旅館。有時候他們會趁著夜色出門,德爾伯特·安德森帶上吉他,他們齊聲歌唱。
《我會獲得自由》,他們歌唱
《約翰·亨利之歌》,他們歌唱,掄著鐵錘砸下去(萬能的上帝,上帝—炸彈),他們歌唱
《隨風吹散》他們歌唱
加里·戴維斯教士的《猶豫布魯斯》,其中低俗又不失親切的段子惹得他們齊聲大笑:一美元就是一美元,十分錢就是十分錢,我有一屋的孩子,卻沒有一個親生,他們歌唱
《我不再遊行》他們歌唱
在記憶的天地、在過去的王國他們歌唱
和著青春的熱血、肉體的力量、心靈的信仰他們歌唱
為的是反抗迪斯寇迪亞
反抗坎—托阿
為的是支持創造者乾神、罪惡的終結者乾神
他們不知道這些名字
他們知道所有這些名字
心靈唱出的是它不得不唱的歌曲
鮮血明曉的是它應該明曉的真理
沿著光束的路徑我們的心明白所有秘密
他們歌唱
歌唱
和著德爾伯特·安德森的伴奏,奧黛塔低吟淺唱
“我是一名女子……有著無盡的憂傷……我目睹不幸……日日年年……我揮手告別……旨塔基老家……”
7
米阿就這樣被歌聲牽引,穿過找不到的門來到記憶的天地,來到萊斯特·班布力的藍月亮汽車旅館雜草蔓生的後院,她聽見了——
(聽見)
8
米阿聽見即將變成蘇珊娜的女子微啟雙唇,歌聲婉轉,接著其他人一一加入,匯聚成整齊的和聲。密西西比冷月的清輝灑在他們的臉上——有白膚色有黑膚色——也灑在了旅館後面的鐵軌上。那條鐵軌向南方延伸,一直延伸到隆戴爾鎮。就在那裡,一九六四年的八月五日,他們的夥伴嚴重腐爛的屍體被找到——詹姆斯·切尼,二十一歲;安德魯·古德曼,二十一歲;麥可·施威納,二十四歲;噢,迪斯寇迪亞!永夜黑暗是你的最愛,灼灼的魔王紅眼讓你開懷。
她聽見他們唱道。
大地寬闊任我流浪……穿過暴雨,穿過冰雹……我踏上鐵路去北方……
沒什麼能像歌曲一樣打開記憶的閥門,當黛特和她的夥伴伴著銀色月光高唱的時候,她的回憶似排山倒海的巨浪,米阿就這樣被推到了風口浪尖。她看見他們手挽著手,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