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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確已經知道,蘇珊娜心知肚明。儘管帘子只掀起短短几秒鐘,她倆都瞥見餐桌中央的旋轉烤肉架,被砍掉頭的屍體穿在烤肉叉上,金黃起皺的皮膚正在嗞嗞冒油,散發出令人饞涎欲滴的香氣。噢,不,瀰漫在空氣里的味道原來不是烤乳豬,穿在烤肉叉上的金黃烤肉實際上是個人類嬰兒。桌邊的那群怪物舉起精製的瓷杯子,蘸了些滴下來的油,互相碰杯祝酒……然後仰頭一飲而盡。
風停了,帘子落下來。當這個即將臨盆的婦人被左右架著拖離餐廳,進入到那座跨騎了光束的路徑上若干個世界的建築物內部時,她最後瞥了一眼帘子上的圖畫,不經意間卻看出了其中的竅門。亞瑟·艾爾德塞進嘴裡的並不是一根雞腿,雖然粗看第一眼會這麼以為,而是一條嬰兒腿。同樣,羅威娜皇后高舉在手中的玻璃杯里盛的不是紅酒,而是鮮血。
“歡迎,米阿!”賽爾又高喊了一聲,噢,他現在簡直高興極了,信鴿終於飛回了家。
歡迎,米阿!其他人跟著附和,仿佛瘋狂的球迷在齊聲歡呼。帘子後面的那些人也加入了歡呼的隊伍,儘管他們的聲音連小聲咕噥都不如,當然,那是因為嘴裡塞滿了食物。
“歡迎,母親!”仿佛為了配合自己假惺惺的尊敬似的,賽爾沖她戲謔地鞠了一躬。
歡迎,母親!吸血鬼和低等人連聲回應。伴隨著一波波嘲弄的掌聲,她被帶進廚房,穿過儲藏室,接著被帶下樓梯。
而當然,她面前最終會有一扇門出現。
18
一股陳舊腐朽的廚房氣味撲鼻而來,蘇珊娜知道她到了迪克西匹格餐廳的後廚房:她敢斷定那絕對不是豬肉的味道,而是十八世紀的海盜口中的長豬肉,也就是人肉。
這個地方招待了紐約的那些吸血鬼、低等人有多少年了?從卡拉漢的七八十年代開始?還是從她自己的六十年代開始?肯定更久。蘇珊娜暗忖,也許從荷蘭人涉足這裡的時候就開始了。他們從印第安人手中廉價買下了這片土地,帶來的基督教信仰勢不可擋,傳播到的地方比他們國旗所插到的地方還要廣闊。荷蘭人真是一個務實的民族,喜歡吃小排肋骨,對於魔法沒什麼耐心,無論是好的還是壞的。
很快她就認出這間廚房實際就是迪斯寇迪亞城堡內部那間的成對映射,就在那兒,米阿殺死了那隻老鼠,它企圖搶走最後僅剩的食物,爐子裡的那點兒烤豬肉。
只不過實際上根本沒有烤豬,沒有爐子,她繼續想。他媽的,廚房壓根兒就不存在。當時穀倉外面有一隻小豬仔,逖安和扎麗亞·扎佛茲的小豬仔。親手宰了它的兇手是我不是她,親口喝下它熱血的也是我不是她。那一刻她幾乎已經控制住我,只是我還沒意識到。不知道埃蒂——
當米阿最後一次剝奪她的神智、毫不留情地把她投進黑暗的囚室時,蘇珊娜終於醒悟,這個可怕的惡婦已經全面控制了她的生活。她明白米阿這樣做的原因——全是為了肚子裡的小傢伙。問題是她,蘇珊娜·迪恩,怎麼能讓這一切發生?難道是因為她之前被別人控制過?難道是因為陌生人在體內的感覺讓她上了癮,就像海洛因讓埃蒂上癮一樣?
她非常害怕事實可能就是這樣兒。
濃郁的黑暗。當她再次睜開眼時,只見一彎冷月掛在迪斯寇迪亞的蒼穹,再上面就是濃郁的黑暗。一弧紅光
(血王的熔爐)
出現在天邊。
“在這兒!”一個女人招呼道,就像以前一樣。“這兒,風頭下面!”
蘇珊娜低下頭,發現自己再度失去雙腿,正坐在上次造訪時那輛粗糙的單人輪椅里。那個高挑清秀的女子站在前面,黑髮隨風飛揚,正朝她打招呼。當然,比之宴會廳里模糊的夢境一般的記憶,眼前的米阿連同所有景象並沒有真實到哪裡去。
她心下琢磨:但是法蒂卻是真實的。米阿的身體還在那兒,就如同我的身體現在正被拖著穿過在為魔鬼顧客準備恐怖飯菜的廚房。城堡幻境正是米阿的夢想天堂,她的避難港灣,她的道根。
“中世界的蘇珊娜,快到我這兒來,離血王的魔光遠些!快到城齒下面來避避風!”
蘇珊娜搖搖頭。“你想說什麼就直說吧,米阿。孩子很快就要出生——哎,在我們兩人之間,以某種方式出生——他一出來咱倆就散夥。是你下毒毀了我的生活。”
米阿緊緊盯著她,眼神里全是絕望。藏在亮色厚披肩下的肚子挺得很大,頭髮被風齊齊吹向腦後。“可吞下毒藥的卻是你自己,蘇珊娜!哎,當這個孩子還在你的肚子裡沒有發芽的時候!”
真的嗎?即使是真的,那又是誰邀請米阿加入、侵占她的身體的?是蘇珊娜?還是黛塔?
兩個都不是,蘇珊娜猜想。
也許實際上是奧黛塔·霍姆斯。那個從來不會故意砸碎盤子泄憤的奧黛塔,那個喜歡儘管已經洗得發白的洋娃娃的奧黛塔。
“你想我怎麼樣,米阿,無父之女?照實說,讓我們做個了斷!”
“很快我們就會在一起——真正意義上的在一起,睡在同一張兒童床上。我惟一的要求就是,如果有任何機會能帶著我的小傢伙逃跑,你得幫助我。”
蘇珊娜仔細考慮她的要求。藏在荒野岩石間、懸崖石洞裡的土狼嘎嘎叫了起來,刺骨的風幾乎讓人麻木,可是突如其來攝住腹部的疼痛更加難以忍受。米阿顯得同樣疼痛,蘇珊娜不禁感嘆,自己的存在竟然會變成這種無法理解的鏡中映象。無論如何,答應她又會有什麼害處?也許那樣的機會根本就不會出現,可即使出現,難道她希望米阿口中的莫俊德落入血王手下的手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