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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可能,絕對不可能,你聽到沒有?絕對不可能!
寒風從城齒間的縫隙吹過來,吹得她一直冷到骨子裡。她轉過輪椅,在米阿身邊背靠城牆坐好,側耳傾聽夜風的呼嘯,抬頭仰望陌生的星空。
米阿往嘴裡塞滿葡萄,汁水順著一側嘴角流下來,另一側嘴角一張一合迅速吐出葡萄籽,速度幾乎比得上機關槍。她咽下一大口,擦擦嘴,說:“可能,當然可能。而且事實就是如此。紐約的蘇珊娜,你現在是很開心來這兒聽到真相,還是說寧願留點懸念?”
“假如我生下的並不是我性交時想要的孩子,我就必須事無巨細地知道關於他的一切。你明白了嗎?”
這回蘇珊娜的直白倒讓米阿吃了一驚。她點點頭。“隨便你。”
“告訴我怎麼會是羅蘭的孩子。要是你想讓我相信你說的每個字的話,你最好一開始就實話實說。”
米阿伸出指甲戳破一粒漿果的果皮,一口氣揭掉果皮,狼吞虎咽地吃了個精光。她本來還想再撕一個,不過又改變了主意,只是用雙手(那雙白得讓人不舒服的手)把果子揉來揉去,使它變熱一些。蘇珊娜明白,火候一到,果皮會自動裂開的。接著米阿娓娓道來。
3
“一共有多少根光束,你來說說看,紐約的蘇珊娜?”
“六根,”蘇珊娜回答。“至少六根。不過我猜現在只有兩根——”
米阿不耐煩地揮揮手,仿佛說別浪費時間了。“在這片偉大的迪斯寇迪亞,當然有些人(包括曼尼人)把這兒稱做上神,另一些人把這兒稱做純貞世界,一共是六根光束。那麼到底是誰、是什麼創造了光束?”
“我不知道,”蘇珊娜如實回答。“是不是上帝,啊?”
“也許上帝的確存在,不過創造光束的是魔法的力量,蘇珊娜,已經失傳很久的真正的魔法。到底是上帝創造了魔法,還是魔法創造了上帝?我也說不上來。這個問題就留給哲學家去思考吧,反正我的工作是照看孩子。但是很久很久以前,這兒是迪斯寇迪亞的天下,六根強大的光束從這裡豎起,全都在一點交匯。當時光束由魔力支撐,本以為會永不倒塌,可是最終魔力消失,惟一剩下的只有黑暗塔,有人把它叫做坎·克力克斯,意思是重續的殿堂,絕望的人。魔法時代之後繼而開始了機器的時代。”
“北方中央電子公司,”蘇珊娜喃喃低語。“雙極電腦。慢轉速渦輪引擎。”她略略一頓。“還有單軌火車布萊因。不過這些在我們的世界並不存在。”
“不存在?你以為你的世界能夠倖免嗎?那麼酒店大堂里的通告又怎麼解釋?”漿果噗地裂開,米阿把果皮撕掉,一口吞了下去。她咧嘴獰笑,汁水順著嘴角淌了下來。
“我還以為你不識字呢,”蘇珊娜說。這點其實無足輕重,不過此刻她只能想到這些。她的腦海中不斷回閃出那幅嬰兒的畫面,那雙閃亮的藍眼睛,槍俠的眼睛。
“哎,我有我的辦法。只要你認字,我就能明白一切。你不要說你忘記酒店大堂里的通告了,嗯?”
她當然不會忘。通告上寫道,一個月後君悅酒店就會歸入一個叫做索姆布拉/北方中央的公司旗下。不過當她說在我們的世界不存在時,她想著的是一九六四年的世界——那個只有黑白電視機、電腦笨重得像房間一樣大、阿拉巴馬軍隊迫不及待地向爭取選舉權的黑人遊行隊伍放出惡犬的世界。在其後的三十五年中,世界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就拿酒店裡那個歐亞混血前台女接待用的帶顯示屏的打字機來說吧——蘇珊娜怎麼能肯定那就不是一台用慢轉速渦輪引擎啟動的雙極電腦?的確不能。
“繼續說,”她對米阿說。
米阿聳聳肩。“你註定了自己的失敗,蘇珊娜。你看起來樂觀堅定,實際根源卻是一樣的:你的信念讓你失望,只好用理智的思想來替代。但是理智裡面沒有愛情可言,推理演繹讓一切都蕩然無存,理性主義的終結只有死亡。”
“你說這些和你的小傢伙又有什麼關係?”
“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的還很多。”她抬起手揮了揮,在蘇珊娜剛想開口的時候打斷了她。“而且我不是在浪費時間,也不是想帶你兜圈子;我說的全是我心底的話。你到底還想不想聽下去?”
蘇珊娜點點頭。她願意聽下去……至少再聽一會兒。但如果還不儘快說到孩子的話題,她也會朝那個方向引。
“魔法的力量逐漸消退。在一個世界裡,魔法師梅林退隱山間;而在另一個世界,艾爾德一族的長劍被槍俠的短槍替代。魔法消失了。這麼多年裡,偉大的鍊金術士,偉大的科學家,還有偉大的——怎麼說呢?——技術專家,我只能想到這個詞兒,反正都是些偉大的思想家,我就是這個意思,他們都是推理演繹的忠實擁躉——他們聚集在一起創造出運行光束的機器。非常偉大,卻並非不朽。他們用機器替代了魔法,你明白嗎,而現在機器越來越不中用了。在其他世界裡,大批大批的人因瘟疫而喪命。”
蘇珊娜微微頷首。“我們見過這樣的例子,”她平靜地說。“他們把它稱作超級流感。”
“血王的手下只不過加速了一切的毀滅。機器都瘋了,你自己也遇見過這樣的事兒。當初那些人認為,總有後人能創造出更多的機器,他們卻沒一個預見到今天的慘狀。這種……這種全宇宙範圍的油盡燈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