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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第一次被問及看見那個女人之前的午飯吃的是什麼。這個問題讓她突然意識到,她的午餐竟然同愛博尼·斯古魯奇③撞見他的老合伙人(早就死了的那個)之前吃的一樣,惟一區別是她吃的是二十世紀的土豆燒牛肉。更不用說她還澆了好幾滴芥末醬。
原先她還打算問問安達西警官有沒有空和她一起吃頓飯,如今這個念頭早就被拋到九霄雲外。
實際上,她是把他扔出辦公室的。
片刻之後,米奇·哥登堡走過來探了探頭。“你覺得他們能不能把你的包找回來,特魯——”
“滾!”特魯迪頭都沒抬地呵斥道。“馬上給我滾。”
她臉色蒼白、下頜緊閉,哥登堡打量了一番後就離開了,再沒多說一個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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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女孩向前沖》(Girls,Interrupted),又譯作《移魂女郎》,一九九九年出品的美國電影。薇諾娜·賴德(Winona Ryder)扮演患精神分裂的女主角。
②《毒龍潭》(The Snake Pit),又譯作《蛇巢》,一九四八年出品的美國電影,奧莉薇·德哈佛蘭(Olivia de Havilland)在其中扮演女主角。
③愛博尼·斯古魯奇(Eb enezer Scrooge),《聖誕頌歌》中的主角,在聖誕夜見到了鬼魂。
3
特魯迪四點三刻就離開了辦公室,這對她來說是提早下班。她又走回第二大道和四十六街的街角,當快到哈馬舍爾德廣場時,那種麻得發刺的感覺再次從她腿間爬上來,一直蔓延到腹部,但儘管如此,她沒有絲毫猶豫。她就這麼站在街角,也不理睬白色“行”燈轉成了紅色“停”燈,接著她像芭蕾舞演員那樣在原地轉了一個小圈,對第二大道上的來往人流視若無睹。同樣匆忙的過路人對她也視若不見。
“正是在這裡,”她喃喃自語。“一切正是在這裡發生。我知道就在這裡。她問我穿幾碼的鞋,我還沒來得及回答——我本來應該告訴她的,甚至如果她問我內褲的顏色我也會乖乖告訴她,我害怕極了——可我還沒來得及,她說……”
“算了,蘇珊娜說你看上去大概穿七碼。應該可以的。”
呃,不對,最後那句話她並沒有說完,不過特魯迪相當肯定那個女人本來正打算這麼說的。只不過就在那一瞬間她的臉變了樣子,就像一個喜劇演員準備模仿比爾·柯林頓,或麥可·傑克遜,或者喬治·克魯尼。她開口求救,還說出了她的名字,叫什麼來著?
“蘇珊娜·迪恩,”特魯迪喃喃自語。“就叫這名字。我沒告訴過安達西警官。”
呃,對,是沒告訴過。安達西警官,滾一邊兒去吧。他和他的汽車站、小店,統統滾一邊兒去。
那個女人——蘇珊娜·迪恩,烏比·戈德堡①,柯瑞塔·斯科特·金②,管她到底是誰——一認為她自己懷孕了,認為她快生了。我幾乎能肯定。可是你看她的樣子像是個孕婦嗎,特魯迪?
“不像,”她又自答道。
四十六街的上城區那邊的交通燈再一次由白轉紅,特魯迪突然發現自己平靜了下來。就在她右側的哈馬舍爾德廣場邊,有樣東西讓她頓時平靜下來,仿佛有一隻手撫平糾結的眉頭、一句話安慰你說沒問題,絕對沒有任何問題會讓你有麻得發刺的感覺。
一陣嗡鳴聲鑽入她的耳朵,她聽見。甜蜜的嗡鳴聲。
“那不是嗡鳴,”她自言自語的當口交通燈再一次由紅轉白(她還記得她大學時的一個男朋友曾經說過,最糟糕的輪迴就是投胎轉世做了交通燈)。“不對,不是嗡鳴,是歌聲。”
與此同時,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她右邊響起——嚇了她一跳,卻並沒有讓她害怕。“沒錯兒,”他接口道。特魯迪轉過身,看見一個四十出頭的紳士。“我一直到這兒來的。既然我們倆都聽到這聲音,我要告訴你一些事兒——我年輕的時候臉上的青春痘長得極度可怕,幾乎能說是世界之最。我覺得是這兒治好了我。”
“你是說你覺得站在第二大道和四十六街街口治好了你的青春痘,”她重複了一遍。
他赧然一笑,相當迷人。聽到她的話,他臉上一僵。“我知道這聽上去很瘋狂——”
“就在這兒我看到一個女人憑空出現,”特魯迪打斷他。“三個半小時之前,就在我眼前。她出現的時候膝蓋以下空蕩蕩的,接著她的小腿就這麼長出來了。你倒說說,我們倆誰更瘋狂,朋友?”
他瞠目結舌地瞪著她,那副表情活脫脫是一個忙了一天、下班後解開領帶只想透口氣的職員。而且的確,他臉頰和額頭上還殘留著青春痘痕跡。“你說的是真的嗎?”
她舉起右手。“一個字是謊話,就讓我天打雷劈。那賤貨還偷了我的鞋。”她頓了一頓。“不,她不是賤貨,我不相信她那麼壞。她光著腳,非常害怕,而且她認為自己快生了。我只是希望我有時間把我的運動鞋給她,而不是那雙昂貴的皮鞋,該死!”
那個男人小心翼翼地瞅了她一眼。特魯迪突然間感到非常疲憊,心裡明白以後她得漸漸適應這種眼神。交通燈轉成白色了,跟她搭話的男人提著公文包,朝馬路對面走去。
“先生!”
他沒停下來,不過還是扭回頭。
“這兒原來是什麼地方,當年你到這兒來治好青春痘的時候?”
“什麼都不是,”他回答。“只是一個空停車場,外面圍著柵欄。我本來以為他們在那兒建了樓以後它就會消失——我是說悅耳的歌聲,可是並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