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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大概是他覺得尷尬,”卡拉漢回答。
“我不明白了。這麼多人出現已經很不簡單了,畢竟發生了那麼多事兒,還有光震。”
“他發現他的手下更害怕的是大地震動,而不是他動怒發火。起碼就韓契克來說,這就是他沒能遵守的諾言。不是什麼其他的諾言,而是他對你們的頭兒許下的諾言,這讓他丟盡面子。”接著,卡拉漢的語氣沒有絲毫改變,狡猾地問道:“她還活著嗎?”
“是的,但她很恐——”傑克急忙打住,責怪地望了卡拉漢一眼。坐在他們前面兩輪馬車上的韓契克嚇了一跳,警惕地四處張望,以為他倆剛才抬高聲音是在吵架。卡拉漢心下暗想,在這整個該死的故事裡面除了他不知道還有誰能有這種感應。
不,這不是故事,這是我的生活!
不過這一切真的很難令人相信,可不是嗎,當你看見自己竟然在一本小說里被設定成為主人公,而這本小說封面上赫然印著純屬虛構四個大字。雙日出版社,一九七五年出版。這本書說的是吸血鬼,每個人都明白純屬虛構,可一切卻是曾經發生的真事,而且在一些與現今世界平行的世界裡面,這一切還在繼續。
“你別那樣對我,”傑克說。“別那樣算計我,如果我們還能算是站在一邊兒的話。行嗎,神父?”
“對不起,”卡拉漢道歉:“請原諒。”
傑克擠出一絲無力的笑容,摸了摸躲在他大衣前兜里的奧伊。
“她還——”
男孩兒搖搖頭。“我現在不想談她,神父。甚至最好我們都別去想她。我有感覺——不知道是對是錯,但是非常強烈的感覺——有什麼東西正在找她。假如真的是這樣兒,最好別讓它偷聽到我們講話。它能聽到的。”
“到底是什麼……?”
傑克伸手碰了碰卡拉漢圍在脖子上的牛仔汗巾。汗巾是紅色的。然後又伸手罩住自己的左眼。剛開始卡拉漢還不明白,可不一會兒也醒悟過來。紅色的眼睛。王的眼睛。
他重新坐回到馬車的位子裡,再也沒說什麼。他們身後羅蘭和埃蒂一言不發,並肩騎在馬上。他倆都帶上了包袱和手槍,傑克也帶了,放在身後的馬車裡。即使今天他們能再回到卡拉·布林·斯特吉斯,也不會停留太久。
恐懼是他剛才說了半截兒就咽下去的詞,但事實比這糟糕得多。傑克聽見蘇珊娜的尖叫,極度微弱、極度遙遠,卻仍然清晰。此刻他只能暗暗祈禱埃蒂沒有聽見。
2
一行人騎馬從仍在酣睡的小鎮出發。儘管夜裡發生了光震,整個小鎮還未從狂歡後的疲憊中清醒過來。清冽的冷意從空氣里滲出,他們出發時甚至能看見自己呼出的團團白霧。薄紗似的寒霧罩在枯萎的玉米田上,德瓦提特外伊河上也薄薄罩著一層,仿佛這條河流自己呼出的氣息。羅蘭心想:寒冬即將來臨。
大約一個小時以後,隊伍來到了一處干河道邊。除了牛鈴叮噹、車輪吱呀、馬蹄篤篤以及那對白化病驢子間或嘲弄地發出幾聲嘶鳴,萬籟俱寂。遠處隱隱傳來鳥群振翅的聲響,也許正飛向南方,要是它們還能找著南方的話。
道路右邊的土地緩緩上升,直到變成了高坡懸崖。眾人又走了十到十五分鐘,回到了戰鬥結束不久的戰場。整整二十四個小時之前,他們在這兒與狼群進行了一場惡戰,救回了卡拉的孩子。眼前一條小路從東道岔出,朝東北方延伸下去。另一側的土壕就是當初羅蘭、他的卡-泰特和歐麗莎三姐妹等待狼群時的藏身之處。
說到狼群,他們現在跑哪兒去了?當他們最後離開遭遇埋伏的戰場時,橫屍遍野,總共近六十多具。全是那些從西邊衝出來的怪物。他們有著人的體形,身穿灰褲綠斗篷,個個臉上都戴著猙獰的狼形面具。
韓契克從兩輪馬車上下來,上了年紀,動作有些僵硬遲緩。羅蘭翻身下馬,走到韓契克身旁,卻並沒有試圖扶他一把。韓契克可不會願意,甚至可能會生氣。
槍俠等他下馬整理了一下斗篷,剛準備開口提出心中的疑惑,卻突然發現沒必要了。只見大道前方右側四五十碼的地方聳起了一座小土丘,大片連根拔起的玉米稈鋪在上面,一天之前這兒還是一片平地。羅蘭定睛一看,發現那兒竟是處停屍場,屍體被毫無敬意地亂堆在一起。他從沒有浪費絲毫時間、精力去揣測鄉親們昨天下午——在他們開始那場讓他們昏睡至今的狂歡之前——都幹什麼去了,可如今戰果就在眼前。難道他們擔心狼群還會起死回生?他心中暗忖,接著想到,從某個方面來說,這恰恰就是大家最害怕的,所以他們才會把這些沉甸甸的死屍(灰馬和套著灰色盔甲的狼)拖到玉米田堆放在一起,再在上面鋪好厚厚一層玉米稈。今天他們就會一把火燒了這堆亂屍。可如果颳起大風怎麼辦?羅蘭心猜,結果不會改變,他們終究會點燃大火,甚至不惜冒險讓附近大片的肥田沃地被付之一炬。為什麼不呢?反正耕種的季節已經結束,而且老人也常說,燒把大火抵過施肥添料;再說,一日不燒掉這堆屍體,鄉親們也一日不能安心。反正以後也很少會有人願意再到這一帶來閒逛。
“羅蘭,快看,”埃蒂顫抖地叫道,又悲又怒。“啊,該死的,快看。”
在路的盡頭赫然是一把輪椅。當時就在這條路路邊,傑克、本尼·斯萊特曼和塔維利兄妹伺機衝刺、橫穿大路。眼前的輪椅已經毀壞不堪,上面的鍍鉻在陽光下閃閃發光,椅身上斑駁地刻著一道道劃痕,髒兮兮的座位上還留有一條條血跡。除此之外,輪椅的左輪已經嚴重彎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