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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是不是我父母讓你過來看看我怎麼樣了?”
她點點頭,沒有矯飾,沒有假裝。這只是一件小事,就像倒垃圾一樣。你可以告訴我你想怎麼做,她的表情仿佛在說,或者你也可以什麼都不說。我喜歡你,約翰尼,但是我真的無所謂。不管怎樣,我只是在這兒工作,而且現在離我平時下班的時間已經過了一個小時了。
她的表情所說出的一切絲毫沒有讓他生氣,反而讓他更加平靜。肖太太是另一個不算是朋友的熟人……但是他猜她也許比學校任何同學都更像朋友一些。至少肖太太很誠實,從不耍花招,一切都明明白白地體現在月末的工資單上,而且她總是把三明治的麵包皮切下來。
傑克拿起一塊三明治,大大咬了一口。臘腸加奶酪,他的最愛。這是肖太太另一個好處——她知道他所有喜歡的口味。他母親到現在還執拗地認為他喜歡搗碎的玉米,討厭吃甘藍菜。
“請告訴他們我很好,”他說。“而且告訴我父親,我很抱歉對他無禮。”
他其實並不抱歉,但是他父親想要的就是一句對不起。當肖太太把這個告訴他,他就會輕鬆下來,然後繼續自欺欺人——他盡到了做父親的責任,一切都很好,一切都很好,沒有任何問題。
“我複習考試很用功,”他邊嚼邊說,“而今天早上所有壓力都壓下來,我猜。我有一點兒僵住了,仿佛我不離開就會窒息。”他摸了摸前額上乾涸的血疤。“這個嘛,告訴我母親,真的沒什麼。我沒有被搶劫,這只是很愚蠢的意外。一個郵遞員正推著手推車,我一頭撞了上去。傷口並不大,我也沒有看見重影或者其它什麼症狀,甚至頭現在都已經不疼了。”
她點點頭。“我可以想像到是怎麼回事兒——競爭激烈的學校,如此而已。你只是被嚇壞了,沒什麼可恥的,約翰尼。但是過去幾個禮拜你的確看上去心神不寧。”
“我想現在我很好。我也許得重寫我的英語期末作文,但是——”
“噢!”肖太太驚叫一聲。她連忙把《小火車查理》放回桌上。“我差點兒忘了!你的法語老師留了點兒東西給你。我這就去拿。”
她離開房間。傑克本來希望不用擔心貝塞特先生的,他人很好。但是現在既然貝塞特先生親自來了,估計他得擔心了。傑克有印象派珀學校的老師很少家訪的,他也很奇怪貝塞特先生到底留了什麼。他猜最可能的是邀請他去和學校的心理醫生赫啻基斯先生談談。倘若他今天早上知道這個肯定會害怕,但今晚不會了。
今天晚上,重要的只有玫瑰。
他又吃了一塊三明治。肖太太離開的時候沒有把門帶上,所以他可以聽見她在和他父母親說話。現在他們倆聽上去都冷靜了許多。傑克喝了口牛奶,拿起盛蘋果派的盤子。過了一會兒,肖太太拿著一個非常熟悉的藍色文件夾回到房間。
傑克發現他畢竟還是沒能克服所有的恐懼。現在,他們所有人,同學和老師,應該都已經知道,而且也沒時間再做什麼彌補,但是這並不意味他喜歡所有人都知道他精神錯亂、成為大家的話題。
文件夾上面用別針別了一封信。傑克把信拿下來,撕開信封,抬頭問肖太太。“我爸媽現在怎麼樣?”
她微微一笑。“你父親想讓我問你為什麼你不告訴他你只是得了考試焦慮症。他說他小時候也遇到過這種情況,有一兩次。”
傑克非常驚訝,他父親從來就不是那種會沉湎於回憶中的人,他不會說,你瞧,我小的時候……傑克試著想像他父親小時候患上考試焦慮症的情景,結果發現他沒辦法——他最多能夠在腦海中看見一個身穿派珀T恤衫、十分好鬥的小矮子、一個腳踏特殊定製的牛仔靴的小矮子、一個黑髮硬邦邦地倒豎在腦門兒上的小矮子,這副情景並不讓他愉快。
便箋是貝塞特寫的。
親愛的約翰,
邦妮·艾弗莉告訴我你提早離開了。她很擔心你,我也是,儘管這種事情我們以前都碰到過,尤其是在考試周期間。明天一早你過來我們見面談談,好嗎?任何問題都可以解決的。如果你是因為考試壓力太大——而且我想重複一遍,這經常發生——我們可以安排延期考試。我們最關心的是你的健康。如果你願意,今天晚上給我打電話,號碼是555-7661。我一直到午夜才睡。
記住,我們都很喜歡你,也會一直支持你。
祝你健康!
里昂·貝塞特
傑克突然有點兒想哭,信中表達了關心,這太棒了,但是還有另一些沒有說出口的——溫暖,關愛,和努力地理解與安慰(儘管是誤解)。
貝塞特先生在簡訊的末尾畫了一個小箭頭。傑克翻過來,讀道:
順便提一下,邦妮讓我把這個一起帶給你——恭喜!!
恭喜?這見鬼的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打開文件夾,一頁紙夾在了他期末作文的第一頁,抬頭寫著來自邦妮塔·艾弗莉的辦公桌。傑克順著斜體水筆字一行行讀下去,越讀越驚喜。
約翰,
里昂納多肯定已經告訴你我們的擔心——他一向擅長這個——所以我只想談談你的期末作文,我已經通讀,而且給了分數。這篇作文新穎獨創,令人叫絕,是我這幾年來讀過的所有的學生作文中最優秀的。你使用的重複修辭(“……這就是事實”)很有靈感,但當然重複修辭的確只是小伎倆。這篇作文真正的獨到之處在於精妙的象徵,意象首先由標題頁的火車和斜塔的照片帶出,然後巧妙地融入文章。在文章最後這個意象由“黑色塔樓”的照片引出邏輯結論,我的解讀是,傳統意義上的野心不僅錯誤,而且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