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閉嘴!他對著聲音大叫。趕快閉嘴!你們一天都很安靜,現在也安靜下來!
如果他承認我已經死了,我就閉嘴,其中一個聲音慍怒地說。
如果他肯看在上帝的份上朝四周看看、承認我明顯還活著,我就閉嘴,另一個聲音反唇相譏。
他快忍不住要尖聲大叫起來。這根本無法忍受;他感覺就像要嘔吐似的,尖叫就堵在喉嚨管。他睜開眼睛,看見長褲掛在書桌椅子上,此時突然想到一個主意。他跳下床,走向椅子,摸索長褲右面的口袋。
銀鑰匙就在那裡。在他的手指一碰到鑰匙的瞬間,聲音停止了。
告訴他,他腦海中蹦出這樣的念頭,只是不知道是為了誰。告訴他抓住鑰匙。鑰匙可以讓聲音消失。
他手裡抓著鑰匙回到床上,頭沾上枕頭不出三分鐘,就沉沉墜入了夢鄉。
第三章 門與魔鬼
1
當埃蒂快要睡著時,耳邊清晰地響起一個聲音:告訴他抓住鑰匙。鑰匙會讓聲音消失。
他立即直挺挺坐起身,狂亂地向四周張望。身旁蘇珊娜睡得很熟,剛才肯定不是她在說話。
似乎並沒有闖入者。現在他們沿著光束的路線已經在樹林中穿行了八天,今天晚上他們把營地扎在了平底山谷的峭壁上。左面,一條小溪歡快地汩汩流淌,與他們前進的方向一樣:都是東南方。右面山坡緩緩上升,上面密密長滿冷杉。在這兒除了熟睡的蘇珊娜和醒著的羅蘭以外根本沒有別人。在小溪另一邊,羅蘭披著毯子蜷縮成一團,仰望著夜空。
告訴他拿起鑰匙。鑰匙會讓聲音消失。
埃蒂猶豫了一會兒。羅蘭的理智正處在最危險的關頭,其中最糟糕的是: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他自己的狀況。此時此刻,埃蒂願意嘗試任何辦法。
他一直用一塊折成豆腐塊的鹿皮當枕頭。他摸摸枕頭下面,拿出一捆裹著獸皮的東西,向羅蘭走過去。當他離槍俠不設防的後背不到四步遠時,羅蘭才察覺。這讓埃蒂十分難過,曾經——而且不是太久以前——羅蘭能夠在埃蒂起身之前就察覺他已經醒來,埃蒂呼吸的變化都逃不過他的耳朵。
他在海灘被海怪咬得奄奄一息的時候都比現在警覺,埃蒂難過地想。
終於羅蘭轉過頭看他,眼睛裡明顯蘊含著痛苦與疲倦,但是埃蒂知道這些不過是表面現象。藏在下面的,埃蒂感覺到,是與日俱增的困惑,而且如果任由這種困惑發展下去而不加以制止,它遲早會變得瘋狂。同情緊緊攫住埃蒂的心。
“睡不著?”羅蘭低聲問,聽起來像是剛剛用過毒品。
“差點兒就睡著了,然後又醒了,”埃蒂回答。“聽著——”
“我想我已經準備好死了。”羅蘭看著埃蒂,眼眸中不復明亮的光彩,看起來更像是兩口無底的漆黑枯井。埃蒂打了個寒戰,不是因為羅蘭說的話,而更因為他空洞的眼神。“你知道我希望在這條路的盡頭遇到什麼嗎,埃蒂?”
“羅蘭——”
“寧靜,”羅蘭回答。他含糊地嘆了口氣。“只是寧靜,那就夠了。能結束……這個。”
他舉起拳頭狠狠搗了搗太陽穴。埃蒂心想:我看見過別人也做這個動作,而且是不久以前。但是是誰?在哪裡?
這無疑非常荒謬;兩個月以來,除了羅蘭和蘇珊娜,他誰也沒見過。但是他就是這麼覺得。
“羅蘭,我正在刻樣東西。”埃蒂說。
羅蘭點點頭,嘴角牽出一絲微笑。“我知道。你在刻什麼?你終於準備告訴我了嗎?”
“我想可能這也是卡-泰特的一部分。”
空洞的眼神消失,羅蘭若有所思地看著埃蒂,只是什麼也沒說。
“看。”埃蒂展開獸皮。
這是沒用的!亨利的聲音憑空響起,非常大,嚇得埃蒂差點兒倒退兩步。這只是一塊愚蠢的木頭!他只會看一眼然後大肆嘲笑!他會嘲笑你的!“噢,看這個喲!”他會說。“這個娘娘腔是在刻木頭嗎?”
“閉嘴!”埃蒂喃喃說。
槍俠抬起眉毛。
“不是說你。”
羅蘭點點頭,毫不驚訝。“你哥哥時常來打擾你,是嗎,埃蒂?”
一瞬間埃蒂只是死死地盯著他,他的木刻仍舊藏在獸皮裡面。接著他微微一笑,只是笑容並不愉快。“沒有以前那麼經常了,真該為這點小恩惠感謝耶穌!”
“是的,”羅蘭回答。“聲音太多會給人的心靈增加過多壓力……那是什麼,埃蒂?請讓我看看。”
埃蒂把這塊斷木拿起來。快完成的鑰匙從木頭裡浮現出來,就像從帆船船頭探出來的女人的頭……或者像從一塊大石頭裡戳出的劍柄。埃蒂並不清楚他複製的鑰匙與他在火焰里看見的鑰匙形狀到底多接近(或許永遠不會知道,他猜,除非能用恰當的鎖來做個測試),但是他想應該已經很接近了。有一點他非常肯定:這是他雕得最好的。到目前為止。
“上帝啊,埃蒂,真漂亮!”羅蘭說。嗓音中聽不出絲毫冷漠,反而是埃蒂從未聽到過的驚訝與尊重。“你完成了嗎?還沒有,對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