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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面孔。”他喃喃自語。想起這個讓他緊張地四處張望起來,卻根本沒看見什麼面孔。碎石堆還是碎石堆,雜草叢還是雜草叢。根本就沒有面孔,但是——
——但是剛才的確有,不是你的想像。
他相信這一點。雖然他無法捕捉記憶的精髓以及那種超越現實的美麗,但是這段記憶感覺極度真實,惟獨在他昏過去之前的片段記憶感覺像是照片。當時天氣如何——諸如此類的細節——能夠記住,但這些照片卻缺乏立體感,毫無說服力。
傑克又一次環視這塊荒蕪的空地,已經被傍晚的夕陽印染上一片紫羅蘭色。他暗想:我想你回來。上帝啊,我想你回到原來的樣子。
剎那間,他看見了長在紫草叢中的玫瑰,離他摔倒的地方很近。他的心臟忽地跳到了喉嚨口。他根本不在乎每走一步腳踝處的疼痛,跌跌撞撞地向玫瑰跑過去,然後好像神壇前虔誠的信徒似的雙膝跪在玫瑰前面。他睜大了眼睛湊得更近。
只是一朵玫瑰。只是一朵普通的玫瑰而已。而周圍的草——
周圍的草也並不是紫色的。草葉上星星點點有一些紫色,的確,但是草的顏色仍然是最平常不過的綠色。再仔細一看,他發現其它草叢上星星點點的藍斑,而右手邊的一簇草葉上還有紅色和黃色。蒼耳叢另一邊堆著一些丟棄的顏料罐,商標上寫著:絲般滑順。
原來只是這樣。只是灑出來的顏料。你肯定是腦子昏了才會以為你看見——
胡說八道。
他霎時明白了剛才看見的景象,也明白了現在看見的一切。“偽裝,”他輕聲說。“就是這樣。一切都是這樣。而且……一直都是。”
現在他的腦子清楚了一些,他又一次感覺到這個地方蘊藏著的和諧、穩定的力量。合唱的聲音還在耳邊迴響,音樂一樣,只是聽上去模糊、遙遠。他低頭看見一堆石塊和幾塊打碎的石膏中浮現出一張面孔。隱隱能認出這是一張女人的臉,額頭上划過一道長疤。
“愛麗?”傑克輕聲問道。“你的名字是愛麗嗎?”
沒有回答。面孔消失了。現在他只是盯著一堆醜陋的石塊和石膏。
他又回頭看玫瑰,眼前不再是熊熊燃燒的火爐中央的暗紅色,而只是灰濛濛、斑駁的粉紅。花很漂亮,但並不完美,一些花瓣已經凋落,花瓣外圍一圈也已經焦黑。這朵花與他在花店裡看見的精緻花朵並不一樣,他猜這是朵野玫瑰。
“你真漂亮,”他喃喃低語,又一次伸手觸摸花瓣。
儘管此時沒有微風,可是玫瑰花竟然向他點頭。一瞬間,他的指尖碰到了花瓣,綢緞般柔軟,而且充滿驚奇的生命力。此時,縈繞他身邊的合唱聲似乎越變越高。
“你生病了嗎,玫瑰?”
沒有回答,當然。他的手指離開了粉紅色的花朵,玫瑰又彈回到原來的位置,在這簇染上顏料的雜草中寧靜地散發出遺世獨立的光輝。
這個季節玫瑰會開花嗎?傑克感到很奇怪。野玫瑰呢?那又為什麼一朵野玫瑰會長在廢棄的空地里呢?而且如果有了一朵,為什麼沒有更多的呢?
他雙膝跪下,雙手撐地,維持著這個姿勢過了一會兒,然後明白他可以整個下午(甚至一輩子)就跪在這兒一直盯著這朵玫瑰,但是一切困惑也將永遠無法解決。他曾經看見過這朵玫瑰和這塊丟滿垃圾的廢棄空地里所有其他東西摘下面具、卸掉偽裝時真實的模樣。他希望再看一次,但是僅憑空想卻無法達成心愿。
到了該回家的時候了。
在曼哈頓心靈餐廳剛買的兩本書躺在一旁的地上,他把書撿了起來,突然一件銀色的小玩意兒從《小火車查理》里滑出來,掉在草堆上。傑克彎腰,扭傷的腳踝又是一陣劇痛,但他仍舊撿起這個東西。就在此時,合唱聲又響起,愈唱愈響,然後驟然降低到原先幾不可聞的哼鳴聲。
“這麼看來那些事情真的發生了。”他喃喃自語,用大拇指觸摸鑰匙的突起,摸到粗糙的V字形凹口,又滑過第三個凹口處平滑的小S形弧度。然後他把鑰匙塞進右邊的褲子口袋,一瘸一拐地向圍牆走去。
他走近圍牆,準備翻過牆頭,突然一種可怕的想法湧上心頭。
玫瑰!如果有人過來把它摘了怎麼辦?
他非常擔心地呻吟了一聲,轉過身,一眼就看見那朵藏在陰影下的玫瑰——昏暗的光下那抹嬌小的粉紅色身影,脆弱、美麗、孤獨。
我不能就這麼丟下它——我得保護它!
但是此時他的腦海中又出現另一個聲音,毫無疑問是他在另一個世界的驛站遇到的那個男人的聲音。沒有人會摘走玫瑰,也不用擔心有什麼流浪漢踩壞它,因為他們暗淡的眼睛無法忍受玫瑰奪目的美麗。沒有危險,玫瑰可以保護自己。
傑克感到一陣寬慰。
那我以後可以再回來看它嗎?他問腦海中的聲音。當我心情不好,或者那兩個聲音又回來吵我的時候?我可以回來看看它,得到一些安寧嗎?
腦海中的聲音沒有回答。傑克仔細傾聽了一會兒,最終確信聲音已經消失了。他把《小火車查理》和《謎語大全》塞進褲腰帶——腰帶上沾滿泥土,還掛著幾個蒼耳——,雙臂抓住牆頭,身體向上一聳,翻過牆頭,跳在第二大道那側的人行道上,很小心地用沒扭傷的腳著地,撐住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