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骨頭消失了。
鑰匙消失了。
玫瑰消失了。
記住,他想。記住這朵玫瑰……記住鑰匙的形狀。
蘇珊娜又驚又怕,輕輕啜泣起來,但他根本沒在意,而是拿起了剛才他和羅蘭都用過的小棍子,顫抖地在地上畫出了這幅圖:
附圖:P51
18
“你為什麼這麼做?”蘇珊娜最終開口問道。“為什麼,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畫的是什麼?”
十五分鐘以後火焰慢慢減弱,四散的火星要麼被踩滅,要麼自己熄滅。埃蒂環抱著身前的妻子坐在一邊。羅蘭坐在另一邊,雙膝抱在胸前,激動地看著橙紅色的火堆。在埃蒂看來他們倆誰都沒有發現骨頭的形狀發生改變。他們都看見骨頭燒得通紅,而且羅蘭看見它爆炸(或者是內爆?起碼就埃蒂所見更像是後者),但沒有其他了。至少他是這麼認為;但有時候羅蘭實在是個悶葫蘆,當他決定守口如瓶的時候,誰也別想從他嘴裡掏出一個字兒,埃蒂早已從以往的經驗中吸取了這個教訓。他想要告訴他們他所看見的——或者認為他看見的——可是他決定這回他也要守口如瓶,至少暫時。
顎骨本身並沒有留下什麼印記——甚至連裂紋都沒有。
“我這樣做是因為我腦子裡有一個聲音告訴我必須這樣,”羅蘭回答。“那是我父親的聲音;我所有先輩的聲音。當你聽到這樣的聲音時,你不可能不立即照做。我一直受的也是這樣的訓練。至於這是什麼,我不好說……至少現在不行。我只知道這塊骨頭已經吐完最後一個字,我一路帶著它就是為了用耳朵聽這個。”
或者是用眼睛看,埃蒂再一次想到:記住。記住玫瑰。記住鑰匙的形狀。
“它差點兒就把我們烤熟了!”她聽上去又疲憊又憤怒。
羅蘭搖搖頭。“我覺得這更像歲末晚會上有錢人放的焰火。明亮、令人驚訝,但是一點兒不危險。”
埃蒂突然想起了什麼。“羅蘭,你腦子裡的雙重記憶——它消失了沒有?剛才爆炸的時候,不管那是什麼,它有沒有離開你?”
他幾乎可以肯定它已經消失;他看過的所有電影裡面都是這樣,粗暴的震驚總是很管用的療法。但是羅蘭卻搖了搖頭。
蘇珊娜移開埃蒂的胳膊。“你說你已經開始明白這一切了。”
羅蘭點點頭。“我是這樣認為的。如果我是對的,我擔心傑克。不論他在哪裡,無論在哪裡,我擔心他。”
“這是什麼意思?”埃蒂問道。
羅蘭站起身,走向他那捆獸皮,把它展開。“好了,今晚故事說得夠多,也夠令人興奮了。現在該睡覺了。明天一早我們就沿著巨熊的足跡走回去,看看能不能找到它守護的入口。在路上我會告訴你們我知道的和我相信發生過的事情——我相信仍然在發生的事情。”
說完,他裹上一條舊毯子和一張新鹿皮,翻了個身,離開火堆遠一點兒,然後就什麼也不說了。
埃蒂和蘇珊娜躺在一起。他們確定槍俠睡著以後就開始做愛。羅蘭其實並沒有睡著,他躺在那兒,聽著他倆的動靜,也聽到他們後來的說話聲,大多在談論他。很快他倆不說話了,發出一致的呼吸聲,但過了很久,羅蘭還是靜靜地躺著,睜著眼睛望向黑暗的夜空。
他想,年輕和戀愛的感覺真不錯。即使這個世界都成了墳墓,這種感覺還是很好。
趁著你們還能,好好享受吧,他想,因為前面有更多死亡的威脅。我們正過鮮血的小溪,前面等著我們的是鮮血的河流,我對此毫不懷疑。再前面就是鮮血的海。在這個世界,墳墓開裂,死人都不安寧。
當東方泛起魚肚白,他終於闔上雙眼,小睡了一會兒,而傑克出現在了他的夢境裡。
19
埃蒂也做夢了——夢見他回到了紐約,手裡拿著一本書,走在第二大道上。
在夢裡是春天。天氣溫暖,整個城市繁花似錦,思鄉之情從心底深處被勾了出來。好好享受這個美夢,儘可能地做下去,他想。好好品嘗……因為這是你能離紐約最近的地方了。你已經不能回家了,埃蒂。已經不可能了。
他低頭看了看書,居然一點兒也不驚訝地發現書的名字恰恰是《你不能再回家》,作者托馬斯·沃爾夫①『註:托馬斯·沃爾夫,Thomas Wolfe,1900—1938,美國小說家。』。深紅色的封面上印著三個圖形:鑰匙,玫瑰和門。沃爾夫寫道,黑衣人穿過沙漠,槍俠緊隨其後。
埃蒂合上書,繼續向前走。他判斷時間大概是早上九點或九點半。此時第二大道上面的車輛還不算多。計程車鳴著喇叭,在車道間躥來躥去,擋風玻璃和漆成黃色的車身沐浴在春日暖陽下,反射出耀眼的光。第二大道和第五十二街的街口坐著一個乞丐,伸手向埃蒂討東西,埃蒂順手把那本深紅封面的書扔在了他的腿上。他發現(同樣毫不驚訝地)那個乞丐居然是那個毒販子恩里柯·巴拉扎,他盤腿坐在一家魔術商店前面。商店窗戶上寫道:棋牌屋,裡面的陳列是一座塔羅牌搭起來的小塔。塔頂立著一個巨猩金剛的模型,它的腦袋後面還長出一個小小的雷達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