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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系起皮繩兩頭,做成一個活套,套在奧伊的腦袋上。他本來以為奧伊又會齜牙咧嘴,甚至會咬他,但是奧伊並沒有。他只是抬起鑲金邊的眼睛看看羅蘭,又急切地催促道“傑克!”
羅蘭咬住繩套的另一端,然後坐在了窨井蓋的邊緣……如果這是個窨井的話。他伸腳摸索,觸到了梯子的第一級,小心緩慢地爬下去。鐵梯子油膩滑溜,大概長滿了青苔,此刻他殘疾的右手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讓他覺得不便。奧伊沉甸甸、暖洋洋的身體藏在他襯衫和腹部之間,不停喘著粗氣,一對鑲金邊的眼睛襯著黯淡的光就像兩枚熠熠發光的勳章。
最後,槍俠雙腳站在了井底的積水裡。他抬眼瞥了一眼頭頂硬幣大小的光亮,從這裡開始就更加困難了,他心想。地道溫暖潮濕,散發著破舊停屍房的氣味。附近不知什麼地方傳來空洞、單調的水滴聲。更遠處,羅蘭可以聽見機器隆隆運轉。他把顯得感激的奧伊抱出襯衫,放在了淺淺的積水裡,積水沿著下水道向前緩緩流去。
“現在就全看你的了,”他在貉獺耳邊輕輕囑咐。“去找傑克,奧伊,去找傑克!”
“傑克!”貉獺回應一般地吠一聲,迅速地向墨黑的前方衝去,長頸子上的腦袋像鐘擺一樣左右搖晃。皮繩的一端繞在羅蘭殘廢的右手上,拖著他向前奔去。
24
搖籃——占地面積之大,輕而易舉地就在他們心中取得了專有名詞的地位——立在廣場的中心。這個廣場比他們剛剛經過的、立著毀壞雕像的那個廣場還要大上五倍。蘇珊娜仔細觀察了這地方一番,發現相比之下,剌德城的其餘部分簡直又灰又舊、髒亂不堪。眼前的搖籃乾淨得幾乎刺眼,建築側面沒有一處攀爬藤蔓,雪白的圍牆、台階和石柱上沒有一處亂塗亂畫。覆蓋其它地方的黃土在這兒也不見蹤跡。等他們走近時,蘇珊娜知道了原因:包銅的屋檐陰影處藏著許多噴嘴,水流從裡面一直流淌下來不斷沖刷著搖籃的側牆。其它暗藏的噴嘴間歇地噴出水柱洗刷台階,把台階變成了時斷時續的瀑布。
“哇,”埃蒂驚呼。“這個中央火車站看上去就像內布拉斯加的灰狗①『註:灰狗(Greyhound),美國著名長途汽車公司。』總站。”
“你說得可真有詩意,親愛的。”蘇珊娜嗓音乾澀地回答。
建築周圍的一圈台階的頂端是寬敞的開放式大廳。大廳外面並沒有藤蔓遮掩,但是埃蒂與蘇珊娜還是覺得無法看真切;懸空拱頂投下的影子太深。動物圖騰兩兩環繞著建築,但是角落裡的那種動物卻令蘇珊娜希望只會在噩夢中偶爾夢見、別的時候千萬別碰上——面目猙獰的妖龍石雕,身上布滿鱗片、龍爪尖銳鉤起、凝視的雙眼凶相畢露。
埃蒂碰碰她的肩膀,向上指過去,蘇珊娜順勢眺望……剎那間呼吸堵在了喉嚨口。在光束圖騰與龍形石雕的上方,一座至少六英尺高的金色武士雕像跨騎在建築的尖頂。破舊的牛仔帽斜扣在頭上,露出皺紋深刻、飽經風霜的前額;雕像的前胸斜掛著一塊大手帕,仿佛長久以來一直被用做擋塵的頭巾,現在剛剛拿下來。他一隻拳頭高高舉起,拿著一把左輪槍,另一隻手裡則拿著一樣橄欖枝模樣的東西。
薊犁的羅蘭身披金甲站在剌德搖籃的頂端。
不對,她終於記起要呼吸。那不是他……但從另一個方面看,又的確是他。那個人是個槍俠,也許一千多年以前就已經死了。但是他與羅蘭的相似之處正是你需要知道的關於卡-泰特的所有事實。
南方傳來轟轟雷聲,閃電驅逐著雨雲,在天空奔馳翻滾。她希望她有更多時間仔細觀察頂端的金色雕像和環繞屋頂的動物圖騰;每個圖騰上面似乎都刻有字,也許是一些有用的信息。但在現在這種情況下,沒有多餘的時間了。
烏龜大街與搖籃廣場交界的人行道上用紅漆漆著一條寬線。莫德和被埃蒂稱做男管家吉夫斯的男人謹慎地停在了紅色標記線後面。
“就這麼遠了,不能再向前,”莫德毫無表情地說。“你們可以取我們的性命,反正每個人,男人、女人,都欠神靈一條命,但是無論如何要死我也只願意死在死亡之線這一邊。我不敢為了外鄉人惹怒布萊因。”
“我也不敢,”吉夫斯附和道,他脫下了沾滿塵土的圓頂禮帽,把它舉在胸前,臉上寫著敬畏。
“好吧,”蘇珊娜說。“你們倆現在就走吧。
“我們一轉身你們就會從背後偷襲的,”吉夫斯顫抖地說。“我希望能夠得到承諾,就這樣。”
莫德搖搖頭,她臉上的血跡已經乾涸成棕色斑點。“槍俠從來不會在背後偷襲——這一點我可以肯定。”
“我們只是聽他們說過他們是誰。”
莫德指了指蘇珊娜手裡握著的左輪槍的檀木槍把,吉夫斯的視線順著望過去……過了一會兒,他朝胖女人伸出手,莫德拉住他的手。此時,他們危險的殺手的形象在蘇珊娜腦海中轟然坍塌。他們更像是韓賽爾與格蕾特,而非邦妮與克萊德②『註:邦妮與克萊德(Bonnie and Clyde),一九六七年美國出品的電影,又譯作《雌雄大盜》,影片中兩人殺人搶劫,最後被亂槍打死。』;疲倦、驚嚇、迷惑,在他們從小長大的樹林裡找不到出路,只能慢慢變老。對他們的憎恨與恐懼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的憐憫與令人心痛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