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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黑色飲料加了糖,甚至比馬藤——那傢伙是個大老饕,表面上卻像是不苟言笑的苦行僧——在蓋樂泗每天早晨往他咖啡里擱的那玩意兒還要甜。
糖……白色……粉末……
槍俠抬眼巡視著粉末袋子,那玩意兒在他起先覆蓋的草下面不大看得出來,他心裡在想加入飲料里的和袋子裡裝的是不是一樣的東西。他知道埃蒂很清楚他現在是在這一邊,因為此刻他們在實質上是分開的兩具身體;他猜測著自己的肉身是否也能穿越這道門進入埃蒂那個世界去,(他本能地知道這也能辦到……儘管他的肉身過去後這道門就會永遠地關閉,一旦他和埃蒂交換了位置,他就得永久居留在那邊,而埃蒂則一輩子留在這邊,)他差不多也能很好地理解那邊的語言。首先,他從埃蒂的意識中了解到兩個世界的語言非常相似。是相似,不是相同。在這邊,三明治被叫做粕粕客。在這裡要辛苦打拼才能享受這樣的食物。那麼……在埃蒂那個世界裡被叫做古柯鹼的東西,在槍俠的世界裡稱之為糖又如何?
可是再一想又覺得不大可能。埃蒂在那邊買這飲料是公開的,當時他明知替海關辦事的衙吏們正盯著他。再說,羅蘭知道埃蒂買這東西掏出沒幾個子兒。甚至比那夾肉的粕粕客還付得更少些。不,糖不是古柯鹼,但羅蘭不明白怎麼每個人都想弄到古柯鹼或其他那些不合法的藥品,據此推論,在那個世界裡,像糖那樣神奇的東西相當豐裕且又便宜至極。
他又看了看肉卷粕粕客,第一次被激起了飢腸轆轆的感覺……他既是驚喜又懷著感恩之念,忽而意識到:他好些了。
是飲料在起作用嗎?是什麼呢?是飲料中的糖嗎?
可能都有一部分作用——但作用不會很大。糖能在短時間內將一個人的體能調動起來,隨後那種能量就會慢慢消退下去;這是他還是個孩子時就了解的知識。問題是糖不會使傷口止痛,當受感染者的熱度躥得很高的時候,它也不能讓熱度消退。可是現在,糖居然在他身上起作用了……而且還在繼續發生作用。
一陣陣的痙攣停止了,額頭上的汗收幹了,魚鉤扎住喉嚨似的感覺也消失了。叫他難以置信的是,這一切都是真正開始出現的徵象,而不是某種想像或自己的祈願(事實上,經歷了幾十年混沌未爽的歲月,槍俠在後期生涯中已經不再有那種淺薄之念了)。他被噬斷的手指和腳趾創面還在絲絲拉拉地發出陣痛,但他發現即便是這些地方的痛楚也慢慢減弱了。
羅蘭抬頭向後仰去,閉上眼睛,感謝上帝。
上帝和埃蒂·迪恩。
不要犯那種錯誤——把你的心靠近他的手,羅蘭。一個聲音從他意識更深處傳出——這不是那個神經質的黑衣人的竊竊訕笑和怨聲怨氣,也不是那個嗓門粗嘎的柯特的聲音;在槍俠聽來這聲音像是他父親的。你知道他為你做的都是出於他自己的需要,正如你所知道的,那些人——審訊者,他們也許——不管在某一點上或是整個兒來說——是有道理的。他是一個脆弱的傢伙,他們羈押他的理由既不是錯誤的,也算不上有根有據。他是有堅硬的一面,這我不想否認。但也有軟弱之處。他很像哈可斯,那個廚師。哈可斯不情願地下了毒……但不情願也永遠不可能平息死者臨死時撕肝裂膽的尖叫。還有另一個原因你得知道……
但羅蘭不需要這聲音來告訴他另一個原因了。他在傑克的眼睛裡就看見過了——當這孩子最後明白了他的意圖時。
不要犯那種錯誤——把你的心靠近他的手。
不錯的勸告。對最終要受到懲罰的人產生好感會讓你自己難過。
記住你的責任,羅蘭。
“我永遠不會忘記的,”他用嘶啞的聲音說——在冷冷的星光下、在沖向岸邊的海浪中、在龍蝦似的怪物白痴般的喊問聲中。“我根本就是為責任而活著,怎麼可能把它丟在一邊呢?”
他開始吃埃蒂稱之為“狗”的東西。
羅蘭倒並不介意吃狗肉,跟金槍魚粕粕客比起來這東西味道便像是發酵的麵團,但在喝過那神奇飲料之後,他還有權利抱怨嗎?他想他沒有。再說,時間不多了,不容他對如此精美的食物多加挑剔。
他把每樣東西都吃光後又回到埃蒂現在所在之處,那是某種像是具有魔力的車輛,沿著碎石鋪築的道路飛速駛去,一路看去還有許多這樣的車輛……幾十輛,也許是幾百輛,竟沒有一輛用馬匹挽駕。
7
當比薩車停下時,埃蒂警覺地站在那兒;羅蘭在他裡面更是緊張地守候著。
這只是黛安娜之夢的另一個版本了,羅蘭想。盒子裡是什麼?一隻金碗還是一條會咬人的蛇?正當她轉動鑰匙,雙手掩唇時,她聽到母親在喊:“醒醒吧,黛安娜!該喝牛奶了!”
好吧,埃蒂想。會出現什麼呢?一位女士還是一隻老虎?
一張蒼白的男人的臉,臉上長著丘疹,一口結實的牙齒,從比薩車的乘客窗口伸了出來。這是埃蒂熟悉的面孔。
“嗨,寇爾。”埃蒂的聲音里沒一絲熱情的表示。寇爾·文森特旁邊,坐在方向盤後邊的是那個老丑怪,就是亨利叫他傑克·安多利尼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