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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蘭什麼也沒說。搭順風車是埃蒂有時會使用的說法,他不太明白這詞……但他抓住了其中的要義。
“你完全可以用你自己的身體穿過去,就像在巴拉扎那兒一樣。”他說出聲兒了,其實只是在對自己說。“但是你需要我來對付這事兒,是不是?”
“沒錯。”
“然後讓我跟著你。”
槍俠還張著嘴,但埃蒂已搶過話頭。
“不是現在,我不是說現在,”他說。“我知道我們要是……在那兒出現,肯定得引起騷亂或是什麼該死的事兒。”他大聲地笑起來。“就像魔術師從帽子裡抓出一隻兔子,問題是沒有帽子,我肯定沒有。我們得等到她單獨一個人的時候——”
“不。”
“我會和你一起回來的,”埃蒂說。“我發誓,羅蘭。我說到做到。我知道你有大事要做,我知道我是其中的一部分。我知道你在海關救過我,但我想我在巴拉扎那兒也救過你——你現在還記得嗎?”
“我記得,”羅蘭說。他記得埃蒂從寫字檯後面躥起,全然不顧危險,只是一瞬間的猶豫。
只是一瞬間。
“那麼怎麼樣呢?彼得替保羅付帳①『註:彼得替保羅付帳,原文Peter pays Paul,這是一句諺語,意為境遇相同的人互相幫襯是很自然的事兒。』。一隻手洗另一隻手。我只想回去幾個鐘頭。弄點外賣的炸雞。也許再捎帶一盒唐肯甜甜圈。”埃蒂朝門那邊點點頭,那兒的場景又開始閃移。“你怎麼說?”
“不,”槍俠說,可是此刻他幾乎沒法想埃蒂的事。這一陣正朝上面通道移動——這位女士,不管她是誰,不像是一個正常人在移動——其實她自己並沒動,羅蘭抬眼注視埃蒂之際,埃蒂已經移動了,要不(他停下來思忖,以前他從未有過這樣的情況,從來沒有這樣瞧見自己的鼻子出現在自己的視覺邊沿)這是他自己移動的方式。當一個人在走動時,眼前的視線就會輕微地擺動:左腿,右腿,左腿,右腿,在你走起來時,眼前的世界會輕微地前後擺動一會兒——在你走過一陣之後就是那種感覺,他這麼猜測——你只是忽視了這現象。可是這位女士並沒有如此擺動——她只是在一個通道里平滑地向上移動,好像沿著一條自行駛動的線路。有意思的是,埃蒂也有同樣的視覺感受……只是對埃蒂來說,這倒更像是加了減震器的鏡頭效果了。他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兒,因為已經挺熟悉了。
羅蘭實在感到奇怪……但這時埃蒂的聲音灌進了他的耳膜,那顫抖的喊叫。
“為什麼不行?為什麼他媽的不行?”
“因為你想要的不是一隻雞,”槍俠說,“我知道你想要什麼,埃蒂。你想要‘注射’,你想要把那毒品弄‘到手’。”
“那又怎麼樣?”埃蒂喊著——幾乎是叫囂。“我想這麼著那又怎麼樣?我說過我會跟你一起回來的!我向你保證!我說到做到,我他媽向你保證!你還想要什麼?你想要我以我老媽的名義發誓?行啊,我就以我媽的名義發誓好了!你想要我以我哥亨利的名義發誓?好啊,我發誓好了!我發誓!我發誓!”
恩里柯·巴拉扎本來應該告訴他——只是槍俠不需要巴拉扎這樣的人來教他什麼人生的真諦:永遠不要相信一個癮君子。
羅蘭瞧著那門點點頭。“等我們找到塔了,至少,你的那一部分生命就終結了。塔的事情辦完後,我什麼也不在乎了。那以後,你想怎麼奔地獄去就怎麼去好了。但在這之前,我需要你。”
“噢,你他媽的這個狗屁唬人精,”埃蒂嘟囔道。聲音里顯然聽不出多少激憤的情緒了,但槍俠看見他眼裡有一點淚光在閃動。羅蘭什麼也沒說。“你知道那是不會有的以後,這事兒不是為我,不是為她,也不是為著耶穌眼裡的任何第三者。也許都不是為你自己——你這樣子看上去比亨利最糟糕的時候還糟。如果我們沒死在找你的塔的路上,我們也註定要死在那個該死的地方,你幹嘛不對我實說,要對我撒謊?”
槍俠感到一陣隱約的羞恥,他只是簡單地重複道:“至少現在,你的那一部分生命已經終結。”
“是嗎?”埃蒂說,“那好,我跟你兜底說吧,羅蘭。你穿過這道門進入她那具軀殼之後,我可知道你的真身是什麼模樣。我知道是因為在這之前我見過。我不需要你的槍。在這鳥不拉屎的太虛幻境,我隨便弄你一下就成了,朋友。你甚至可以把那女人的腦袋扭過來就像那會兒扭動我的腦袋一樣,瞧瞧我把你那一部分(這下你什麼也不是,只是那個該死的坎兒)給怎麼處理了。等夜晚一到,我把你拖到水邊。到時候你可以看到那些大怪物撲到你那一部分也就是你的軀體上。那當兒你可別急急忙忙往回趕哦。”
埃蒂停頓一下。波濤拍岸,風在海螺空殼裡一個勁兒地轉悠,聲音聽來特別響。
“這下我會用你的刀來割斷你的脖子。”
“然後把門永遠關上?”
“你說我的那一部分生命已經終結了。你還沒說到點子上呢。你瞧瞧紐約,美國,我這時代,那每樁事情。如果都是這副樣子,我想這段生命終結也罷。那些折騰過火的叫人失望的事兒,那些成堆結夥的喧囂起鬨。就是這樣一個世道,羅蘭,傑米·史華格②『註:傑米·史華格(Jimmy Swaggart,1935—),美國著名的電視傳道人。』看上去都顯得神志挺正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