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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們把要出在她身上的氣,撒在了她的箱子上。

    他看著她在牛津鎮逗留期間帶回的羞辱、憤怒和愛的無聲的標記,一時沉默無聲,就像那些箱包上被蹂躪過的痕跡一樣。(這些箱包離開時是那麼漂亮挺括,而回來時就像是被扁得一聲不吭似的。)他看著面前的東西,一時間愣在那兒不動了,他的呼吸化作了白霜。

    霍華德走出來幫忙,但安德魯遲疑了一下才去拎箱子把手。你是誰,霍姆斯小姐?你真的是你嗎?你有時候到底是上什麼地方去了,你在那段玩失蹤的日子裡究竟惹了什麼麻煩要讓你編出這麼一個謊言呢?在霍華德走到跟前那一刻之前,他還冒出了另外一些隨之而來的念頭:你其餘的那部分在哪裡?

    你要放棄這些念頭,別這樣想了。如果這周圍任何一個人有這樣的想法,那只可能是霍姆斯小姐了,但她並沒有這麼想啊,所以你又何必呢。

    安德魯把包拎出後備廂,遞給霍華德,後者壓低聲音問:“她還好嗎?”

    “還好,”安德魯也壓低嗓音回答。“只是那些事情把她折騰壞了,累到極點。”

    霍華德點點頭,拎著飽受蹂躪的箱包,朝房子裡面走去,但走幾步又停下來,輕觸一下帽檐向奧黛塔·霍姆斯做一個致意的手勢。後者坐在霧氣蒙蒙的車窗後面,幾乎看不清面容。  

    他走開後,安德魯從車廂底部拿出一具摺疊的不鏽鋼架子,把它打開。這是一部輪椅。

    自一九五九年八月十九日以來,也就是從五年半前開始,奧黛塔·霍姆斯膝蓋以下的肢體,就像那些不知所蹤的空白時間一樣,消失了。

    4

    在那場地鐵事故之前,黛塔·沃克只是很少幾回有腦子清醒的時候——那幾回的情況有點像是孤伶伶地聳於海面的珊瑚島,其實那只是一個凸顯的結點,水下的大片島嶼尚渾渾噩噩。奧黛塔一點兒也沒懷疑到黛塔的存在,而黛塔也壓根兒不知道有奧黛塔這麼個人……但黛塔至少還能清醒地認識到有什麼事兒不對勁了,而這不對勁兒的事情恰恰跟他媽的她自己的生活摻和在一起。當黛塔控制她身體之時,奧黛塔的想像力把所有發生過的事情都想像到了;黛塔沒那麼聰明。她以為她還能記得住那些事情——某些事情,至少是這樣吧。但大部分時間裡她根本不記得。

    黛塔至少是部分地意識到這種空白。

    她還記得那個瓷盤。她還記得那個。她還記得把它偷偷塞進自己的裙子口袋裡了,轉過腦袋瞅一下藍太太是不是在那兒偷看,確信她沒在那兒。因為這瓷盤是屬於藍太太的。這瓷盤,黛塔好像模模糊糊地知道,是一件藏品①『註:原文Forspecial,這是一個臆造出來的詞,被黛塔·沃克用來形容那些漂亮的、裝飾性的無用之物。』。所以黛塔偷偷把它拿下了。黛塔還記得把它帶到一個她知道(雖說她說不上她怎麼會知道)的處所,一個叫做“抽屜”的地方,那是一個煙霧騰騰垃圾隨處可見的洞穴,在那兒她還看見一個燃燒著的塑料娃娃。她記得自己小心翼翼地把盤子擱在砂石地面上,然後踩上去,然後又停下來,還記得脫了她的平紋全棉緊身襯褲,把它塞進那個擱過盤子的口袋裡,然後小心地用左手食指滑進自己身上那個切口裡,那是老蠢上帝與她,還有其他所有的女人們不完美地結合在一起的地方,不過她感到那地方的某些感受肯定是不錯的,因為記得是有震顫,記得想要頂進那部位,記得沒有去頂,記得她那裸露的沒有全棉緊身褲擋住的陰道有多麼芬芳,她沒有去頂它,始終沒有,直到她用穿著黑漆皮鞋的腳去踩地上那個盤子,接著手指一邊頂著那個裂口,一邊拿腳用同樣的方式去踩藍太太的藏品,她記得穿著黑漆皮鞋的腳踏在盤子邊沿雅致的藍色網狀花紋上,她記得自己腳下使勁碾壓一下,她記得那是個叫“抽屜”的地方,用手指,還有腳,記得手指上和裂口處的芬芳,記得腳下瓷片發出碎裂的噼啪聲時,同樣的碎裂快感似箭一般地射進她體內,她記得唇齒間迸發的一聲叫喊,像是谷田裡驚起的烏鴉發出的那種令人不快的怪聲,她還記得自己無動於衷地看著盤子碎片,然後慢慢地從裙子口袋裡掏出那條白色的全棉緊身褲,套上,記憶中無處容身的某個時候聽他們這麼命令過,這聲音飄散開去像是潮水四漫,套上,好的,因為先得把你撇開才能做你的事,完事了再套回身上,先是一隻閃閃發光的漆皮鞋,然後再套另一隻,好的,緊身襯褲不錯,她還記得它一套上大腿就挺熨帖的,然後拉過膝蓋,左腿上一塊結痂的瘡疤快要蛻皮了,裡邊露出清清爽爽的嬰兒般粉紅色新皮,是的,她記得那麼清楚,那肯定不是一個星期前或者是昨天發生的事兒,而只是發生在這一刻之前,她還記得褲腰帶是如何褪到了她的舞會裙子的折邊處,白色的全棉織物皮襯著棕色皮膚,像是奶油,是的,就像是浮在咖啡奶罐上面的白色奶油,緊身襯褲消失在裙子裡,裙子是焦黃色的,緊身褲質地不比裙子好,還更低檔,雖說是白的,卻是尼龍,那種廉價的透明的尼龍質料,各方面都廉價,她還記得它也給脫了,她記得在道奇城②『註:道奇城(Dodge),美國堪薩斯州的一個城市。』德索托街四十六號的地板上這緊身褲泛著白光,是啊,它多白啊,它多賤啊,沒有什麼東西能像內衣那樣讓人變得高貴起來,而廉價襯褲的效果則正好相反,姑娘是賤的,緊身襯褲也是賤的,是被賤賣的,在街上甚至不像個妓女,倒像頭純種母豬;她不記得圓圓的盤子卻記得一張男孩的圓圓的臉,那類動輒大呼小叫的大學生聯誼會裡的男孩,他沒有圓圓的盤子卻有張像藍太太的瓷盤一般圓圓的臉,他的臉頰上映出橫七豎八的線條,看上去像是藍太太那個寶貝瓷器盤子邊沿的花紋,那是霓虹燈的紅色光影,花里胡哨的霓虹燈是那麼眩目,黑暗中路邊店的招牌映出一片血紅,照在他那副看上去陰沉沉的臉頰上,那張臉曾讓她抓撓過,當時他直喊叫:你幹嘛要這樣,你幹嘛要這樣,你幹嘛要這樣,然後打開車窗,把臉伸到外面嘔吐起來,她還記得聽見自動唱機里多蒂·史蒂文斯③『註:多蒂·史蒂文斯(Dodie Stevens,1946—),一九六〇年代走紅的美國女歌手。』正在唱“那紫色帽帶的巴拿馬大佬穿一雙系粉紅鞋帶的棕黃皮鞋”,她記得他嘔吐的聲音就像是水泥攪拌機在轟隆作響,他那根陰莖,剛剛還脹得烏黑髮紫,從密密匝匝的一團陰毛中高高聳起,這會兒坍下來像一個虛剝的白色問號;她記得他粗嘎的嘔吐聲停下來,接著又要開始了,於是她想,嗯,我猜他壓根兒還沒打好基礎呢,於是笑了,用自己的手指(那上面裝飾了長長的指甲)頂進陰道里,那兒原是光禿禿的,而今不再是那樣了,那地方長出了粗亂的毛髮,裡邊同樣有易碎的東西發出斷裂的脆聲,依然是有多少快樂就有多少痛楚,(總歸好一些了,好多了,比什麼都沒有要好,)他盲目地抓撓她,用受傷的聲音斷斷續續地喊叫:哦,你這該死的黑牝,他叫喊著,她嬉笑著,輕巧地躲開他,抓起自己的緊身襯褲,打開她這邊的車門,這時覺出他在她上衣後背無力地撓了一把,可是她已經跑進了五月的夜晚,早開的杜鵑花吐出芬芳,粉紅色的霓虹燈斑斑點點地灑落在停車場上——真有點像劫後餘燼的荒蕪之地,映在她的緊身襯褲上,她沒把那手感滑溜的廉價尼龍襯褲塞進裙子口袋,卻塞到那個裝滿了五顏六色亂七八糟玩意兒的少女用的化妝品包里,她跑了,燈光斑斑點點,她那時是二十三歲,對緊身襯褲已不在乎了,而開始留意人造絲披肩,她走過梅西公司的精美小件日用品櫃檯時手便隨意伸進皮包里——一條披肩的售價是一點九九美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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