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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羅西米·德萊托認為這是他聽到過的關於人類生存狀況最深刻的表述。
巴拉扎為紙牌樓房倒塌而發脾氣還是十四年前的事兒,那回他搭到了十二層高。那傢伙進來時已喝得爛醉。一個什麼風度舉止也挨不上的傢伙。一身臭烘烘的,聞著就像一年才洗一次澡似的。那是個愛爾蘭人,也就是說,肯定是酒鬼了。愛爾蘭人八成是酒鬼,但不碰毒品。這傢伙以為所謂老闆大人的寫字檯上那堆家什不過是擺弄著玩玩而已。在老闆大人向他解釋過以後,還要扯著喉嚨朝他大喊:“許個願吧!”這時一個“紳士”也正學著老闆大人的口吻對邊上的人解釋,這會兒為什麼不能談生意。這愛爾蘭人是他們那路紅毛鬈髮鬼當中的一個,臉色慘白慘白的。他們的名字都是以O字打頭,在O和真實名字之間有一個小小的彎曲記號。這傢伙衝著老闆大人的台面吹了口氣,像是一口氣吹滅生日蛋糕上的蠟燭,紙牌揚開去,撒得巴拉扎滿頭滿臉。於是,巴拉扎拉開寫字檯左邊最上層的抽屜,那裡面別的生意人多半會擱些文具或是私人備忘錄之類的東西,而他卻從裡面掏出一把點45手槍,當下便打爆了那傢伙的腦袋。當時巴拉扎連眼睛都沒眨,當西米和那個名叫特魯門·亞歷山大(這人四年前死於心臟病)的傢伙把他拖到康涅狄克州塞當維拉城外的一處養雞場埋了後,巴拉扎還對西米說,“現在該有人來把它搭上去了,哥們。只能讓上帝來吹倒它了。你說是不是?”
“是的,巴拉扎先生。”西米這樣回答。他確實同意這說法。
巴拉扎點點頭,很高興。“你真的同意我說的話?你們把那傢伙弄到某個雞棚、鴨棚或是別的什麼地兒,把他給收拾好了?”
“是的。”
“很好。”巴拉扎平靜地說,然後又從右邊最上層的抽屜里拿出一副牌。
對巴拉扎,伊爾·羅切來說,只搭一層是不夠的。在第一層的頂上,他準會再搭第二層,只是第二層不如第一層那麼寬;第二層頂上是第三層;第三層頂上是第四層。他會一直搭下去,不過搭到第四層時,他得站著擺弄了。你也不必再彎下腰去張望,你看見的不是一排排整齊的三角形,而是一座脆弱的建築,那是令人迷惑的可愛的鑽形宮殿,簡直令人難以置信。你朝裡面看得太久的話會感到頭暈目眩。西米有一次曾在科尼島④『註:科尼島(Coney),紐約市的一處娛樂區。原為一海島,水道淤塞後變為長島的一部分。』的魔鏡迷宮裡領受過這種感覺。他後來再也不進那種地方了。
西米說(他知道沒人會相信這話,因為沒人關心搭成這樣或是搭成那樣)他曾見過巴拉扎搭起來的不是通常的紙牌屋,而是一座紙牌塔,那塔搭到九層高的時候倒塌了。他告訴過每一個人,最讓他驚訝不已的是沒人來干擾,沒有任何該死的西米不知道的事兒發生;他當時就在老闆大人身邊。他要是能把當時的情形一五一十地描述出來,估計他們也會驚訝得要死——那樣子真是玲瓏剔透,從桌面搭到天花板,幾乎快要搭成一個三疊塔了,花里胡哨的“J”牌、兩點牌、老K、十點牌和大愛司牌,組成一幢紅黑相間的紙質鑽形塔,那是一個以不規則的力的運動所支撐的另類世界;這座塔在西米驚訝的眼睛裡是對所有不公正的互相矛盾的生活的一個斷然否決。
如果他知道其中的奧秘,他就會說:我看著他搭出這座塔,就我的理解而言,這無疑是對日月星辰的詮釋。
10
巴拉扎知道每件事該有的結局。
條子嗅出了埃蒂——也許是他太蠢,偏偏把埃蒂派到了最要緊的地方,也許是他本能地對埃蒂還心存疑慮,但埃蒂好像還幹得不賴,挺像回事兒的。他的叔叔,他在生意上的第一個老闆,曾說過每項規則都會有例外的,但只有一項沒有例外:永遠不要相信一個癮君子。巴拉扎聽了一聲不吭——那不是一個十五歲的男孩說得上話的地方,即使表示同意也不該他多嘴——可是私下裡他也想過,這項沒有例外的規則的意思正是對某些規則的例外而言,看來這規則也有問題。
如果蒂奧·維羅納今天還活著,巴拉扎想,他沒準就在笑話他,說,瞧啊,里柯,你總以為自己永遠是最聰明的一個,你知道規則,你總是為讓人敬重而閉上嘴巴,什麼也不說,但你眼睛裡總是會看見那道鼻涕。你總是太相信自己的聰明了,所以你最後總得栽在自己驕傲的泥潭裡去,我一直就明白你就是那號人。
他拈了一張A牌,把它放在桌上。
他們抓住了埃蒂,把他羈押了一會兒,又把他給放了。
巴拉扎逮住了埃蒂的兄弟,搜了他們一同存放貨品的地方。把他帶來也許就明白了……他需要埃蒂。
他需要埃蒂就是為了這兩小時,這兩小時不對勁。
他們在甘迺迪機場審訊他,不是在第四十三街,那也不對勁。那就是說埃蒂把大部分甚至是全部的古柯鹼都給甩了。
還是他耍了什麼花招?
他想著。琢磨來琢磨去。
埃蒂在所有旅客都下飛機後又過了兩小時才走出甘迺迪機場。這段時間對於他們審出一個結果來顯得太短,而如果以此做出埃蒂是清白的判斷,這段時間又太長了點,如此決斷弄不好有可能輕率地釀成大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