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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怪人佩著兩把槍。
看起來這兩把槍比山還老,老得都夠資格進西部蠻荒時代博物館了……但槍還是槍,還是有它的實戰用途,安多利尼意識到他這就要來搭救這白臉小子了……除非他真的是個幽靈。果真是的話,那也沒關係,壓根兒不用擔心。
安多利尼放開埃蒂,朝右打了個滾,感覺中礁石劃破了他那五百美元的運動外套。就這工夫,槍俠抽出左邊的槍,他的動作一如既往,別看病懨懨的卻十分準確到位;十分清醒卻又恍如還睡得迷迷糊糊:快得超過陰鬱的夏天裡的一道閃光。
我被打中了,安多利尼想,心裡極為驚訝。老天啊,他比我見過的任何人出手都快!我被打中了,上帝神聖的母親瑪利亞,他這就要給我一槍送我滾蛋了,他是鬼——
這衣衫襤褸的人扣動左輪手槍的扳機,然後安多利尼想——確實這樣想——在他意識中其實只有簡單的卡嗒一聲,沒有噼啪震響之前,他就死了。
啞火。
微笑,安多利尼跪起身來,舉起他自己的槍。
“我不知道你是誰,但你可以親吻你的蠢驢說再見了,你他媽的幽靈。”他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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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蒂坐起來,他赤裸的身子躥起一層雞皮疙瘩。他看見羅蘭抽出手槍,聽到那卡嗒一聲(本該是砰的一聲),看見安多利尼跪起身來,聽見他說的那話,他還沒想好自己要怎麼辦手裡就摸到了一塊有稜有角的大石頭,他費勁地把它從礫石堆中拽出,狠命地扔了出去。
石頭擊中安多利尼的後腦勺,彈了開去。鮮血從傑克·安多利尼開了花的頭皮里涌了出來。安多利尼開槍了,可是那顆本來肯定會射死槍俠的子彈放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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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不是完全放空,槍俠原本可以告訴埃蒂,當你感到嗖嗖的風聲擦著臉頰而過時,你就不能把這叫做放空。
他狠狠地把槍上的扳機拉回去,把剛才朝安多利尼射擊時彈出的扳機再扣回來。
這一次,子彈在彈膛里射響了——乾巴巴的戛然越空的噼啪聲在海灘上迴響著。棲息在遠離大螯蝦的礁石高處的海鷗驚飛而起,尖叫著,惶惶地撲在一處。
槍俠的子彈本該讓安多利尼徹底歇手,卻被意外退膛的後坐力干擾了,然而安多利尼這時還能動彈,他側身倒在地上——被那塊擊中腦袋的石頭砸得暈頭轉向。在他聽來槍俠左輪手槍里發出的那一聲槍響有點模糊而遙遠,但子彈像是燒灼著的釺條猛然插進他的左臂,那痛楚又延伸到肘彎,足以使他從昏厥中清醒過來,繼而站了起來,他那條斷臂已經派不上用處了,而另一隻手還舉著槍抖抖瑟瑟地搜尋著目標。
他首先發現的目標是埃蒂,埃蒂這小癮蟲,就是這傢伙不知變著什麼法兒把他弄到這麼個神經錯亂的世界裡來了。埃蒂赤條條地站在那兒,就像他剛出生時一樣,兩條胳膊抱在胸前,在寒風中抖成一團。好吧,他也許會死在這兒,但是能拽上他媽的埃蒂·迪恩這小子做個墊背的,至少有一份快感。
安多利尼舉起槍。這把小眼鏡蛇現在似乎有二十多磅重,但他還能攥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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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萬別再是啞火,羅蘭一咬牙,又把扳機拉回去。在海鷗嘈嘈竊竊的尖唳中,他聽見隨著彈膛轉動的一記順暢滑溜的卡嗒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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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會啞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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槍俠沒有朝安多利尼的頭部瞄準,而是擊中了安多利尼的手。他不知道他們是否還需要這傢伙,但也許還用得著;這傢伙對巴拉扎很重要,巴拉扎已經在每一件事情上都證明了他是羅蘭熟知的危險人物,最好的方式就是最安全的方式。
他打得很準,這一次沒有意外;已經料定了安多利尼的槍和他本人會有什麼下場。羅蘭見過這種結果,但在曩昔的歲月里,人與人互相對射的情形他只見過兩回。
你的壞運氣來了,夥計,瞧見安多利尼尖叫著踉踉蹌蹌地走下海灘時,槍俠在想。噴涌而出的鮮血沾滿了安多利尼的襯衫和褲子。那隻捏過柯爾特眼鏡蛇手槍的手下半截手掌不見了。那槍成了一堆不成模樣的金屬碎片散落在沙灘上。
埃蒂直愣愣地瞪著他,驚呆了。這下子沒人再把安多利尼的臉錯認為原始洞穴人的臉了,因為他現在壓根兒沒有臉了;原來的面部現在再也看不出臉的模樣了,只有一堆模糊的血肉和一個還在發出尖叫的黑洞——那是他的嘴巴。
“我的上帝,怎麼回事啊?”
“肯定是我的子彈擊中了他的旋轉槍膛,而就在那一瞬間他扣了扳機,”槍俠說。他的聲音乾巴巴的像是學院派教授在作彈道學講座。“結果就發生了爆炸,把他自己的槍給炸崩了。我想可能彈匣里還有一兩顆子彈也發生了爆炸。”
“斃了他,”埃蒂說。他比剛才抖瑟得更厲害了,由於夜晚的寒意,由於海邊的冷風,由於全身赤裸,當然還不僅僅是這些。“殺了他吧,讓他解脫吧,看在上帝分上——”
“晚了,”槍俠冷漠的語氣簡直寒氣砭骨,冷冷地鑽進了埃蒂的骨頭縫裡。
埃蒂轉過身去,已經來不及了,安多利尼沒能躲開大螯蝦似的怪物,讓它撲到自己腳上,撕下他的古奇牌船形平底鞋……那隻腳,當然還在鞋子裡頭。安多利尼在他面前尖叫著,瘋狂地揮舞著手,又被拖了過去。怪物們貪婪地撲到他身上,一邊嘶啃著這個活生生的人,一邊急不可耐地朝他發問:爹爹—啊—嚼嚼?是不是—嗯—小雞?達姆—啊—嚼嚼?多達—啊—塊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