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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門有如一種魔術般的畫面——似乎後面還隱藏著什麼;一開始你看不見那隱匿的部分,可一旦你看見了,就再也不可能視而不見了,不管怎麼樣都躲不開了。
這門曾在槍俠獨自返回那邊時消失過兩次,那真是叫人毛骨悚然——埃蒂的感覺像是孩提時代突然被關了夜燈。頭一次發生這樣的事兒是在海關受審時。
我得離開,羅蘭的聲音在他們的不停的審訊聲中清晰地插了進來。我只離開一小會兒。別害怕。
幹嘛?埃蒂問。你幹嘛要離開?
“怎麼回事?”當時一個海關探員這樣問他。“你怎麼一下子蔫了。”
驀然間他是感到害怕了。但這咋咋呼呼的傢伙知道個屁。
他扭頭去看,海關的人也跟著轉過腦袋。但他們什麼也沒看見,只看見空白一片的牆壁,白色護牆板上的通風孔。埃蒂看見了門,還是懸在三英尺高的地方。(現在它嵌在小房間牆上,只是審訊他的這幫傢伙根本看不見這處逃逸口。)他還看到了更多的東西。他看見有什麼東西從海浪里鑽出,那東西像是恐怖電影裡出現的某種怪物,只是這部恐怖電影的效果比你想像中更特殊一些,以至每樣東西看上去都像真的似的。它們長著最最醜陋可怕的爪子,既像龍蝦又像蜘蛛的爪子。它們發出如此古怪的聲音。
“你發什麼暈吶?”一個海關探員當即問道。“瞧見什麼蟲子爬下來嗎,埃蒂?”
因為他問得太到位了,埃蒂幾乎忍不住笑出聲來。他現在明白了為什麼這個叫羅蘭的人要返回去:羅蘭的靈性是安全的——至少在這段時間裡——可是那些東西正在撲向他的軀體,而埃蒂則擔心羅蘭是否來得及把自己的軀體從那地方挪開,那兒好像已經被怪物占領了。
突然他的腦袋裡冒出戴維·李·羅斯①『註:戴維·李·羅斯(David Lee Roth,l954—),美國搖滾歌手。』的歌聲:噢,偶偶偶……什麼人也沒有……這一次他笑出聲來了。他實在是忍不住了。
“什麼事那麼好玩?”那個曾說他是不是在牆上看蟲子的探員問。
“是從頭到尾,”埃蒂回答。“我的意思是,事情整個兒給人一種怪怪的感覺,倒不是滑稽。如果這是演電影的話,更像是費里尼,而不是伍迪·艾倫,你想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就這麼想來著。”
你還行嗎?羅蘭問。
行啊,TCB②『註:TCB,美國俚語,意為做好分內的事兒,源自take care of business這一說法。』,夥計。
我不明白你說的話。
就是留神把活兒干好的意思。
噢,明白。我不會耽擱太久。
另者突然離開了。就這麼離開了。就像一陣輕煙在風裡消散了,不見了。埃蒂再回頭張望牆壁,卻什麼都看不見了,只看見留著通風孔的白色護牆板,沒有海洋,沒有可怕的怪物,他感到自己肚子裡又在抽緊了。毫無疑問,可以相信這一切畢竟不是幻覺;毒品藥性已經過了,而埃蒂確實是需要這玩意兒來打起精神。不過羅蘭總能……帶來援助。使他更容易挺過去。
“你想叫我在那兒掛一幅畫嗎?”一個探員問。
“拉倒吧,”埃蒂回答,長出一口氣。“我要你讓我離開這兒。”
“只要你告訴我們,你把那些海洛因弄到哪兒去了,就可以走人,”另一個說,“要麼是古柯鹼?”於是又開始那一套翻來覆去的扯皮。
十分鐘後——簡直漫長的十分鐘——羅蘭突然返回他意識中來。說走就走,說來就來了。埃蒂覺得自己真是被折磨到了極點。
弄好了嗎?他問。
我很抱歉耽擱了那麼長時間。停頓了一下。我行動很費勁。
埃蒂再回頭一看。那扇門又回來了,但這會兒看過去那邊世界的景象稍稍有些不一樣了,埃蒂意識到,正如這邊的景象會隨著他的移動而改變一樣,那邊的景象也會隨著羅蘭的移動而改變。這個念頭讓他有點不寒而慄。像是通過某個奇怪的中軸和另一個世界聯繫在一起。槍俠的軀體頹敗如前,但現在他俯視著曲折迂迴的潮汐線下長長的海灘,那裡有怪物來回走動,一邊咆哮著,發出喳喳的噪聲。每當海浪衝上來時,它們便齊刷刷地舉起前爪。這像是那些老式紀錄片裡的聽眾,聽希特勒講演時,每個人都伸出手來齊喊:嗨,希特勒!他們保持這敬禮姿勢就像是要靠它吃飯似的——他們沒準就是這樣,你想想好了。埃蒂可以看見槍俠在沙灘上艱難前行的痕跡。
埃蒂朝那邊張望時,恰好看見其中一個可怕的怪物突然伸爪出擊,真像閃電一般迅捷,一下鉗住那隻偏巧貼地掠過沙灘的海鳥。這東西掉到沙灘上就成了一劈兩半血沫四濺的肉塊。那些肉塊甚至還在抽搐著,轉眼就被帶殼的怪物撲上來咬住;那白色的羽翅被硬生生地拽了出來。一隻爪子將它一把掰下。
神聖的上帝啊,埃蒂看得目瞪口呆。瞧瞧這些瘋咬的東西吧。
“你幹嘛老是回頭看那兒?”那個管事的傢伙問。
“我得時不時地抹點消毒劑了。”埃蒂說。
“怎麼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