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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腦子裡想著道倫茲和電話里那隻母狗,幻想著這兩人身上一絲不掛地塗了蜂蜜在沙漠灼熱的太陽下讓群蟻圍噬的情形,這當兒槍俠像一個死神似的悄然臨近。他一身螞蟻,她也一身螞蟻,太妙了。他覺得這是最最嚴酷的刑罰了,肯定是最嚴酷的。他老爸固執地要自己的獨生子繼承家業,除了藥學教育費用,別的花銷他一概不付,所以他只有子承父業一條路,當上帝召回了他老爸,一時間的消沉無疑是人之常情,可是這種低迷狀態卻延續了他整個人生,這樣的生活弄得他未老先衰。
這是徹底的無望。
他閉著眼睛,心裡想著這些事情。
“如果你過來,雷斯邦太太,我可以給你十二顆五毫克的安定片。這樣行嗎?”
“這傢伙總算找到理由了!謝天謝地,這傢伙總算找到理由了!”她那頭掛斷了電話。沒有一句感謝的話。可是如果哪天再碰上那自詡醫生的花花腸子,她沒準會一頭栽倒用自己鼻頭去擦他古奇軟鞋的鞋尖,她沒準會給他口交,她沒準會——
“凱茨先生,”一位店員拐彎抹角地用一種蹊蹺的口氣喊了他一聲。“我想我們可能有麻——”
這當兒便傳來一陣尖叫。隨著槍響,有什麼東西應聲墜地,這使他從遐想之中猛然驚醒,瞬息之間他還以為自己心臟在胸膛里發出嗶嘩的怪聲,沒準將要就此停擺。
凱茨睜開眼睛凝視槍俠的雙眸,隨後調轉視線注意到那人手裡握著的槍。他再向左邊看去,只見保安拉爾夫正捂著自己的一隻手,臉上鼓突的雙眼直瞪著那個闖入者。拉爾夫的點三八手槍——他當警官的十八年裡使用的傢伙(他最近還用這槍在第二十三警區的地下靶場裡開過火;他說在值勤的那些年頭裡他有過兩次掏槍經歷……誰知道呢?),現在被打飛在角落裡。
“我要凱福萊克斯,”這傢伙瞪著一雙鷹隼似的眼睛,毫無表情地說。“我要許多。這就要。沒有處方。”
有那麼一會兒,凱茨只是呆呆地看著他,嘴巴張得老大,他的心臟在胸膛里怦怦亂跳,胃裡不停地翻騰著一股酸湯。
他想,這傢伙打上門來就為這個?
他說的是真的嗎?
15
“你不知道,”凱茨總算能張口了。這聲音在他自己聽來也挺古怪,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古怪的,他只是覺得自己這副口舌有點彆扭,像是拿一根棉簽在法蘭絨襯衫上蹭來蹭去。“我們這兒沒有古柯鹼。這是任何情況下都不准——”
“我沒說古柯鹼,”戴金邊眼鏡穿藍套裝的人說,“我是說凱福萊克斯。”
我知道你是這樣說的,凱茨幾乎要對這瘋子說出口,轉而一想可能會激怒他就不說了。他曾聽說藥店裡有些玩意兒對提高某種運動速度有用,像安非他明,還有六七種別的什麼藥(包括雷斯邦太太的寶貝安定片),都能幫助刺激中樞神經,但他想——青黴素搶劫恐怕是藥店歷史上的第一次。
這時他老爸的聲音(上帝召回了那個老雜種)告訴他不要慌亂,別那麼呆頭呆腦,要趕緊出手。
但他想不起該做什麼。
這人拿槍指著他要東西。
“快,”拿槍的人說,“我時間很緊。”
“你,你要多少?”凱茨問。他抬眼瞥過搶劫者的肩膀,這會兒看見的情形幾乎讓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不是這個城市。不管怎麼說,看上去這兒好像正發生著什麼事情。老天照應?凱茨真的有人照應嗎?這事兒都可以上金氏世界紀錄了!
“我不知道,”拿槍的人說。“你有多少都往袋子裡裝吧。拿個大號的口袋來。”說完,他不作任何警告就轉過身子再次用槍砸了東西。一個男人大聲叫喚起來。平板玻璃砸落到街邊人行道上,碎片濺落一地。幾個行人被玻璃劃破了皮肉,倒沒什麼大礙。在凱茨藥店裡面,女人們(沒有幾個男人)都在尖叫。防盜警報器又震耳欲聾地炸響了。顧客驚慌失措地擁向門外。拿槍的人轉身對著凱茨,他面部表情絲毫未變:那張臉上始終帶著威脅的耐心(卻並非總能這麼撐著),“趕緊照我說的做。我的時間很緊。”
凱茨噎回了想說的話。
“是,先生。”他說。
16
槍俠已經看見店堂左側上方那扇曲面反射鏡了,他對此頗覺新奇,當時他正走向那處櫃檯,就在那背後藏著許多神奇藥劑。他知道,這種曲面鏡的創意已超越迄今為止他自己的世界裡任何能工巧匠的智慧,雖說曾經有段時間,類似的東西——他在埃蒂的世界和奧黛塔的世界裡見到過許多其他這類東西——也許已經做出來了。他曾在山底洞穴中見過文明的遺存物,也在別處見過這樣的東西……遺風似古,一如德魯伊特①『註:德魯伊特(Druit/Druid),古代凱爾特人的祭司、巫師、占卜者。』神石(有時這些東西就置於魔鬼出沒之處)。
他也明白這種鏡子的功用。
那保安動手時他反應遲了點——莫特那副眼鏡戴在他眼睛上是個麻煩,對他自己的視力多少有些限制——但他還是及時轉身開槍擊中那傢伙的手。這樣的射擊對羅蘭來說只是常規動作,雖說當時他還應當出手更快些。可是那保安卻認為不這麼簡單。拉爾夫·萊農克斯到死都會發誓說那傢伙的出手快得不可思議……要不,那快如鬼魅的動作恐怕也只有像老式西部片裡演的安妮·奧克莉①『註:安妮·奧克莉(Annie Oakley,1860—1926),美國女神槍俠。作為馬戲團明星,她的拿手絕活是從幾十碼外快槍擊中演員嘴上叼著的菸頭。』才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