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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顯得那麼蒼老。”當他們停下休息時,傑克陰鬱地說,“這世界就不剩一點年輕的生氣了嗎?”
槍俠笑了,用手肘推了他一下。“你就是啊。”他說。
傑克淡淡一笑。“這山難爬嗎?”
槍俠好奇地看著他。“這些山脈那麼高。你不認為會很難爬嗎?”
傑克看著槍俠,眼裡蒙上層迷霧。
“不。”
他們繼續往上走。
8
太陽已經爬上了最高點,但和在沙漠中相比,它在那兒高懸的時間短了些,不多一會兒便迫不急待地繼續趕路,把影子還給了槍俠和男孩。層層岩石突兀地立在山地上,就像埋在土裡的巨型安樂椅的扶手。灌木變得枯黃萎蔫。最後他們來到了像煙囪那樣的一條深深的罅隙面前,他們順著一帶低矮斑駁的岩石攀爬,試圖繞著道越過這道罅隙。古老的花崗岩裂開的條紋形成階梯式的形狀,讓兩人都覺得至少這段山路開始的一段還算容易走。他們站在四英尺寬的懸崖頂,回頭看著腳下的綠地和近處的沙漠。沙漠就像只巨大的黃色腳爪蜷縮在綠地周圍。再往遠處望去,沙漠完全成了一塊白色的金屬盾牌,反射的陽光讓他們睜不開眼,漸漸地,視線中只剩下升騰著的白色熱浪。槍俠想到自己幾乎命喪沙漠,仍有些難以置信。他們現在站在山頂享受著涼風,已經無法想像那片沙漠曾是如此致命,儘管它看上去仍那樣壯觀。
他們繼續向連綿的群山邁進,翻過了亂石堆,弓著腰爬上陡峭的石坡,令他們驚異的是石塊中閃耀著石英、雲母的光芒。岩石還留有太陽的餘溫,摸上去非常溫暖,但氣溫已明顯下降。黃昏時分,槍俠聽到沉悶的雷聲。但眼前高聳的山峰擋住了視線,他們看不到山那邊的暴雨。
他們眼前有一片突兀的岩石懸垂著形成了斜坡式的天然屋頂。當天邊只剩一抹紫光時,他們在那裡搭起了營帳。槍俠鋪開毯子,將毯子的兩邊分別固定在頭頂上的岩石和地面上,這樣藉助地勢形成了一個簡陋的單面坡斜頂小屋。他們坐在“屋”門口,看著黑暗給世界披上一件大氅。傑克將兩腳伸在懸崖邊上,搖擺著。槍俠卷了枝煙,幽默地對傑克說:“睡覺時可別從這裡滾下去,不然等你醒過來就已經在地獄裡了。”
“不會。”傑克一本正經地回答他,“我媽媽說——”他突然停住了。
“她說什麼?”
“說我睡覺時就像個死人。”他說完了,槍俠看到他嘴唇顫抖,費力地要把眼淚擠回去。還只是個孩子,他想,突然頭部一陣劇痛,就像在滾燙的前額上一下子敷了太多的冰水。只是個孩子。為什麼?愚蠢的問題。他記得,當一個身心都受挫的男孩委屈地向柯特提出這個問題時,這個疤痕累累的戰爭機器只會說:為什麼一個彎曲的字母不是直的?……別問為什麼,只要你站起來,懦夫。站起來!天色還早呢!他一心只知道教這些槍俠們的兒子掌握他們必須具備的基礎本領。
“我為什麼在這裡?”傑克問,“為什麼我忘了以前所有的事?”
“因為黑衣人將你帶到了這裡,因為那座塔樓。塔樓位於一種……能源網中。在時間概念里。”
“我不懂你說什麼!”
“我也不懂。”槍俠說,“但有些事正在發生。就在我屬於的那個時間裡。我們總是說‘世界變了’……我們一直這麼說。但現在它變得更快了。時間也發生著變化。它軟化了。”
他們沉默地坐著。一陣微風吹過,頗有些涼意。在吹過某個石縫時,發出了空洞的哨聲。
“你從哪兒來?”傑克問。
“從一個再也不存在的地方來。你知道《聖經》嗎?”
“耶穌和摩西。當然。”
槍俠笑了。“對。我住的地方有個《聖經》似的名字——新迦南,人們都這麼叫,盛產牛奶和蜂蜜的土地。聖經中的迦南,人們都說那裡種的葡萄大得要用車拉。我們種的葡萄沒那麼大,但的確也是甜蜜之鄉。”
“我知道尤利西斯。”他遲疑地說,“他也是《聖經》里的嗎?”
“也許吧。”槍俠回答,“我可不是研究《聖經》的學者,說不準。”
“那其他人……你的朋友們——”
“沒有其他人了。我是最後一個。”
一痕殘月出現在夜空,細長的臉頰面對著他們落腳的亂石堆。
“那兒美嗎?你的家鄉……你的土地?”
“非常美麗。那兒有田野,森林,河流,清晨有霧靄。但那只是表面的美。我母親總是說真正的惟一的美在於秩序,愛,還有光。”
傑克支吾了一聲,但沒有明確地回應。
槍俠抽著煙,思緒回到了過去——在寬敞的中央大廳,幾百個衣著華麗的人或隨著舒緩的華爾茲節拍輕舞著,或隨著旋律跳起輕快的波爾卡曼舞(註:波爾卡曼舞,Pol-kam,是流行於薊犁的舞蹈,比華爾茲的節奏要更輕快。宮廷宴會上,人們都會跳波爾卡曼舞。)。艾琳·芮拓在他的臂彎中隨他起舞。他猜是他的父母選中了她,她的眼睛比任何寶石都要明亮,連宮廷交際花們頭上閃耀的水晶飾品在她面前都黯然失色。這個大廳所在的中央區由上百座巨大的石堡組成,就像一個充滿光明的島嶼,漂流在茫茫不可知的時間河流中。羅蘭第一眼看到這些城堡時,它們經歷過的歲月就已經難以計數,當羅蘭永遠離開那裡,當他轉身離開將臉別過不再回頭時,他的心被刺痛了。自此他踏上了追尋黑衣人的路途。那時,牆垣已經坍塌,庭院裡野草橫生,蝙蝠在中央大廳的橫樑上築巢,柱廊間充滿了燕子的呢喃細語。柯特曾教授他們箭術、射擊和鷹獵的訓練場成了梯牧草、野蔓藤肆虐的地方。廚房,這個曾經充滿煙霧和香味的哈可斯的領地,現在已是一群面目猙獰的“緩型突變異種”(註:緩型突變異種。古老的世界儘管早已毀滅,但留下了許多有毒物質,這讓中世界的許多生物發生基因轉變。其中最駭人的要屬緩型突變異種。這一類變異種曾經是人類,但已經失去了人類的顯著特徵。它們的形狀也會因變異程度不同而有區別,但總體上,它們都喜歡黑暗,身體發綠色磷光。)的安樂窩,它們躲在黑暗的餐具室或從樑柱的陰影里憐憫地看著羅蘭。曾裝過香味撲鼻的烤牛肉、熏豬肉的鍋盆已經爬滿潮濕滑膩的苔蘚。在陰暗的角落,連“緩型突變異種”都不敢落腳的角落,長滿了巨大的白色毒蕈。下層地窖厚重的橡木門敞開著,從裡面傳出來的所有氣味中最明顯的是酒變成醋的刺鼻氣味,這種氣味仿佛無情地宣告著這裡的一切已經徹底變質毀滅。這些場景讓他毅然向南方走去,將一切留在身後——但這些刺痛了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