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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山真高。”傑克說,“山另一面是什麼?”
“我不知道。”槍俠說,“我想沒人清楚。也許很久以前有人翻過山,看到過另一面。走吧,孩子。”
他們繼續往上走,有時會將些鬆動的小石塊踢下山,一直滾到身後的沙漠裡。遠處的沙漠就像一張褐色的烤麵包紙,綿延無邊。遠處,小黑點越爬越高,無法看到他有沒有回頭朝他們看。他似乎能跳躍幾乎不可能跨越的鴻溝。有一兩次他消失了,但總是又回到了他們的視線中,直到紫色的暮靄模糊了他的身影。當他們晚上宿營時,男孩的話很少,槍俠懷疑男孩是不是也有同他一樣的直覺。他想到了庫斯伯特的臉,沮喪的,興奮的,通紅的。他想到那半塊麵包,黑沉沉的烏鴉。結局就是這樣,他想。一次又一次,結局都是這樣重複著。許多條路都永遠向前延伸,但最終總會聚集到相同的一個終點——聚集到死亡的土地上。
也許,通往塔樓的道路除外。在那裡,命運可能會露出真面目。
男孩,也將是個犧牲品,這難以避免。他的臉龐在微弱的火光下顯得非常稚嫩,他已經睡熟了。槍俠為他蓋上在馬房裡找到的毯子,自己也蜷縮著進入夢鄉。
第三章 神諭與山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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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孩找到了神諭,但那幾乎毀了他。
一種微弱的本能突然讓槍俠從夢中驚醒,眼前是一片如黑絲絨般厚重的黑暗。他和傑克已經越過了第一波起伏的山巒,來到這片幾乎水平的綠洲。他們離開沙漠後的這段路程十分艱辛,沒有任何遮蔽物可以抵擋炫目的陽光,他們的每一步都成為痛苦的掙扎,但他們一路上都能聽到蟋蟀歡快的叫聲從遠處的柳樹林裡傳來。槍俠還能保持鎮靜,而男孩的表情就是偽裝出來的不動聲色,但這也很讓槍俠為他驕傲了。只是傑克無法掩飾他眼神中的狂躁,那種白色發狂的眼神有時會在馬身上看到,那時的馬肯定是聞到了水的氣味,但主人眼中那根無形的鎖鏈讓它無法撒腿跑去找水;此時的傑克就像一匹馬,用馬刺、馬鞭都是無效的,只有靠理解才能穩住他,讓他保持鎮靜。槍俠可以估量傑克的渴望,因為蟋蟀的叫聲在他自己體內也激起了一種難以控制的瘋狂。他的手臂想找到嶙峋的岩壁好在上面擦蹭,他的膝蓋乞求他幫它們撕裂開道道流血的傷口。
一路上太陽蹂躪著他們;甚至在黃昏,當太陽成了一個腫脹的紅球時,它還不懈地從群山之間找到縫隙追尋著他們,曬得他們睜不開眼睛,讓每一滴汗水都結晶為痛苦。
慢慢地,路上出現了植物,起先是發黃的鋸草,以堅毅的附著力緊緊地依附在乾裂的土地上,也許融雪形成的溪流到這裡就止步不前了。再往前走,便看到了巫頭草(註:巫頭草,Witchgrass,又稱毛線稷,是一種在美國十分常見的野草,一年生植物,茸毛濃密。),逐漸由稀疏變得濃郁繁茂……接著他們聞到真正的青草的甜美氣息,夾合著梯牧草的味道,他們興奮地看到了樹陰,這些矮樅木仿佛是他們第一次看到的樹木。槍俠看到樹叢中一道褐色的弧線划過。他在瞬間拔槍射擊,沒等傑克來得及張口驚叫,他已經撿起了射中的兔子。等待了片刻後,他將槍插回槍帶。
“給你。”槍俠說。再往前,草地已經變成一片濃郁的柳林,在習慣了被烈日烘烤得不剩一點生命的沙漠荒地後,突然看到這片綠色,兩人都不由一驚。也許那裡有泉水,也許還不止一處,那裡會更蔭涼。但槍俠轉念一想,還是選擇了這片開闊地。男孩已經盡力,他每走一步都是硬拖著雙腿,而且樹林深處可能有吸血蝙蝠。這樣不管男孩有多困,蝙蝠都會攪亂他的睡夢;若是有吸血鬼,那他們倆可能就再也醒不過來……至少,在這個世界裡不會再醒來。
男孩自告奮勇:“我去撿些柴火。”
槍俠笑了:“不,你待在這裡,坐下來,傑克。”他記得有人說過相同的話。是一個女人說的。蘇珊?他記不清楚。時間是盜去記憶的竊賊。這句話他記得,是范內說的。
男孩順從地坐下。當槍俠回來時,傑克已經躺在草地上睡熟了。在他翹著的一綹頭髮末梢,一隻大螳螂重複著它行沐浴禮似的動作。槍俠大笑起來——上帝也不記得多久沒見他那樣開懷大笑了——生起火堆然後去打水。
柳樹林比他想像的更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非常神秘。他找到一口泉水,周圍爬滿了守衛著的青蛙。他裝滿一個水袋……然後直起身子傾聽。夜空中飄蕩著一種聲音,莫名地激起他體內強烈的欲望,讓他非常不安。甚至在特岙,和愛麗同床時,她都從來沒能喚起他的這種欲望——當然,他和愛麗很多時候就像例行公事那樣毫無感情。他猜也許是環境的突然變化令他產生了幻覺。在熾熱的沙漠裡長途跋涉之後,這裡的夜色顯得如此柔和,幾乎要將他融化了。
他回到火堆旁,燒水的同時將兔子剝了皮,將新鮮的兔肉和剩下的最後一罐蔬菜一起燉。好久沒享受到這樣的美食了。他叫醒傑克,看著他睡眼惺忪地狼吞虎咽。
“我們明天還待在這裡。”槍俠對他說。
“但你要追的那個人……那個牧師……”
“他不是牧師。別擔心。他會等我們。”
“你怎麼知道的?”
槍俠只能用搖頭來回答他。他心裡有一種十分強烈的直覺……但這直覺讓他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