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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衣人選了一塊古老的硬木墩坐下。他的靴子由於沾上了灰塵和這裡的骨灰而變得花白,想到這些是骨灰讓他有些不安。他又罩上了他的兜帽,但槍俠還是能清楚地看到他四方的下巴和落在他下顎上的陰影。
罩在兜帽陰影中的雙唇擠出一個微笑。“拾點木柴,槍俠。山的這邊還算暖和,但在這個高度,寒氣會像把刀子那樣對人的肚子使壞。這裡本身就是個死亡之地,不是嗎?”
“我會殺了你。”槍俠說。
“不,你不會。你不能。但是你能去撿些木頭來紀念你的以撒(註:以撒(Isaac),基督教《聖經》中的希伯來族長。)。”
槍俠不懂他指的是誰。他一言不發地去拾了些木柴,就像個普通的幫廚。這裡能燒火的木柴都很細。這邊的山坡上不長鬼草,而硬木都燒不著火。況且這裡的硬木變得都像石頭。最後,他抱著一捆形狀相仿的木柴回來,木頭上都撒滿了粉碎的骨灰,就像在麵粉里滾了一圈。太陽已經躲到最高的一棵短葉絲蘭後面,開始帶上些紅色的光芒,它透過樹杈冷冷地看著他們。
“太好了!”黑衣人誇他,“你真是太傑出了!多機智!多有辦法!我向你敬禮!”他咯咯笑著,槍俠把木柴往他腳邊一扔,撲起來一陣骨灰。
黑衣人沒有被嚇著,也沒跳起來;他開始架木柴燒火。槍俠看著熟悉的象形符號慢慢成形(這次,是新鮮尚未燒過的),出了神。木柴搭完了,它就像一個小而複雜的雙層煙囪,約莫有兩英尺高。黑衣人朝天舉起手,從寬大的袖口中抖落出形狀姣好的手,他很快縮回手,食指和小指向前伸出構成了狠毒的眼光(註:按照迷信說法,這會造成傷害。)這一古老的手勢。木柴上方出現了藍色的火苗,他們的火堆被點著了。
“我有火柴。”黑衣人語氣輕鬆,“但我想大概你會喜歡這小魔術。這是為了你,槍俠。好了,現在燒晚飯吧。”
他的長袍抖動了幾下,一隻除淨了皮毛、洗淨了內臟的肥碩的兔子落了出來,掉在土裡。
槍俠默默無語,開始烤兔子。太陽下山了,一股令人垂涎的香味飄散開。紫色的雲影飢餓地在黑衣人選定的這片窪地上遊蕩。當兔肉有些焦黃時,槍俠的肚子無助地咕咕作響;但是當兔肉燒熟,肉汁被吸透了,他卻無語地將整隻兔子遞給黑衣人,而自己在幾乎扁平的背包中翻找了半天,拿出最後一點肉乾。肉乾很咸,就像眼淚的味道,刺痛了他乾裂的嘴唇。
“這一姿態毫無意義。”黑衣人說,他被逗樂了,但努力佯裝出生氣的樣子。
“那又怎樣?”槍俠說。他嘴裡有許多潰瘍,是多天來缺乏維生素的結果,發苦的鹹味讓他齜牙咧嘴,像是無奈的苦笑。
“你是不敢吃魔法變出來的肉?”
“對,正是。”
黑衣人又將兜帽推開。
槍俠默默地看著他。一直被兜帽遮掩的面容多少有些讓他失望。這張臉非常普通,甚至有些英俊,並沒有一點疤痕或任何特殊之處能讓人察覺此人曾經歷過恐怖的時代,參與謀劃了驚天的秘密。他的頭髮是黑色的,長短不一。他的前額很高,深色的眼睛十分明亮。他的鼻子沒有特徵,難以形容,但飽滿的雙唇十分性感。他蒼白的膚色倒是和槍俠十分接近。
槍俠最後說:“在我想像中,你要老得多。”
“為什麼?我幾乎是長生不老的,就像你,羅蘭——至少目前是。我本可以選擇一張你更為熟悉的面容,但是我最終決定以我的真面目會你——啊——這是我生來就具有的面容。看,槍俠,日落。”
太陽早不見了,天邊僅剩的光線陰沉,就像快熄滅的火爐中的餘光。
“你要過很長時間才會再看到日出。”黑衣人說。
槍俠記得在山脈底下的石洞中的黑暗,他抬頭看著天空,此時已是繁星點點,組成的星座依稀可辨。
“現在這已經沒有關係了。”他輕聲說。
2
黑衣人洗牌時紙牌就像在手指之間飛舞。這副牌格外厚,牌背面的花紋旋轉著,讓人眼花繚亂。“這些是塔羅牌,槍俠——算是一種。是我在一副標準的塔羅牌上增加了我自己創造的花色。你得仔細地看。”
“我應該看什麼?”
“我會預示你的未來。必須翻七張牌,每次一張,而且得和其他牌放在一起。自從薊犁強盛,夫人們在西邊的草坪上玩九柱戲那些日子以來,我就沒有用過我的塔羅牌。而且我猜我可從來沒有看到過任何一個有你這樣命運的人。”嘲諷的語氣又慢慢回到他的聲音當中。“你是世界上最後一個冒險家。最後一個鬥士。這會讓你很滿足吧,羅蘭!但是當你重新開始你的征途時,你並不知道你現在離塔樓有多近。各個世界都在圍繞著你的頭旋轉。”
“重新開始,你為什麼這麼說?我從來沒停止過我的征途。”
這次,黑衣人的笑聲是從心裡發出來的,但他沒說是什麼讓他覺得好笑。“告訴我,我有怎樣的未來吧。”羅蘭催促他。
他翻了第一張牌。
“懸吊的人”,黑衣人解讀道。夜幕降臨了,儘管他沒罩兜帽卻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仍在這裡,和其他牌都連接不上,這象徵了力量,不是死亡。你,槍俠,就是這懸吊的人,永遠向前跋涉,從童年到成年越過了許多溝壑,但你的目標永遠沒改變。你早已將一個和你共同前行的人扔進了一條深溝,不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