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傑克不解地看著他。
“這是一種藥。”槍俠解釋道,“但不是讓你瞌睡的藥片。它能讓你突然十分清醒。”
“就像冰毒。”傑克反應非常快,但轉眼又變得迷惑不解。
“是什麼?”
“我也不知道。”傑克說,“突然就從我嘴裡冒出來了。我猜,這來自……你知道,以前。”
槍俠點點頭,但仍心存疑慮。他從沒聽到過人們把墨斯卡靈又叫做冰毒,即使在馬藤的古書里也沒這種叫法。
“這對你有害嗎?”傑克問他。
“從來沒有過。”槍俠心裡卻清楚這只是遁詞。
“我不喜歡這樣。”
“不要緊。”
槍俠蹲下身,拿起水袋,喝了一大口,將藥片吞咽下去。就和往常一樣,他立即感到嘴裡產生了反應:似乎一下子出現了過量的唾液。他在灰燼跟前坐下。
“過多久你就會有反應?”傑克問。
“暫時還不會。安靜點。”
於是傑克一聲不響地坐在一旁,懷疑地看著槍俠鎮靜地像舉行儀式似地擦起雙槍。
他把槍插入槍套,對傑克說:“你的襯衣,傑克。脫下來,給我。”
傑克不情願地脫下褪色的襯衣,交給槍俠,露出他精瘦的肋骨。
槍俠拿出一根縫在牛仔褲邊縫上的針,從槍帶的一個空彈孔上抽出一根線。他想把傑克襯衣袖子上一長條撕裂口縫好。等他縫完讓傑克穿上襯衣時,他感到藥性開始發生作用——他的胃一陣緊抽,全身的肌肉就好像裂開了一道口子似的。
“我得走了。”他站起來,“是時候了。”
男孩剛要站起來,又坐了下去,看上去心事重重。“保重。”他說,“千萬當心。”
“記住那塊顎骨。”槍俠說。他走之前把手放到傑克的頭上,捋了捋他那頭玉米色的頭髮。這個動作嚇了他自己一跳,他趕忙用笑聲掩飾了過去。傑克看著他的背影消失在柳樹林裡,儘管臉上掛著笑,但卻十分擔憂。
5
槍俠不慌不忙地朝石龕走去,中途休息了會兒,喝了幾口透涼的泉水。他在泉水形成的小池塘里看到自己的倒影,有些自戀地欣賞著。藥片對他的神經系統也開始產生作用,他的思維變慢,任何一點感官上的衝擊都會產生幻覺。此前他視而不見的事物一下子變得十分重要。他遲疑了一會,最終站起來,向盤枝錯節的柳樹叢中望去。陽光透過密密的樹枝形成一道金色的光柱,他看著光柱中飛揚的塵埃微粒,出了神。
以往,服用這種藥物總讓他內心不安:也許他的自我意識太強烈(也許只是過於簡單),他無法忍受這種被徹底剝析,流露情感的滋味——這就像他討厭人們用貓須逗他發癢一樣,有時這甚至讓他發怒。但這次,他覺得自己非常平靜。他感覺這很好。
他踏進那片空地,徑直走入石圈。他站在那裡,讓自己的思想自由奔流。是的,現在他的思緒變得快而激烈。草地噴涌著綠色;他感覺如果他俯身撫摸一把綠草,他的手掌和指尖都會染上綠色。他使勁遏制著這種調皮的衝動。
但是神諭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空氣也靜止不動,他並沒感到昨晚那種充滿欲望的觸碰。
他走到祭壇前,默默地站在一旁。他難以連貫地思考,有條理的思緒對他來說已經完全不可能。他覺得牙齒仿佛長錯了位置。微小的墓碑遍布在濕潤的粉色土地上。周圍的世界發出刺眼的亮光。他爬上祭壇仰面躺下。他的大腦變成了長滿奇異植物的叢林,充斥著他從來沒有過的奇怪想法。天空變成了水,他被懸在水面上。這個念頭讓他暈眩,一切都顯得那麼遙遠,那麼渺小。
一句古詩突然迴響在耳邊,不是為他唱兒歌的聲音,不;他的母親害怕這種藥片,懷疑使用它的必要性(正如她害怕柯特,不理解他鞭打這些男孩的必要性一樣);這詩句源自住在沙漠北部的曼尼族,那族人現在仍住在早被廢棄的機器之間……而那些機器還能運作時吞噬過不少人。詩句一遍遍重複著,讓他想起(這之間毫無聯繫,但就是藥片的作用)小時候擁有的一個球狀玩具,裡面會飄雪花,那時在他眼裡顯得神秘而怪異:
在人類世界之外,
一點地獄,一抹怪異……
懸垂於祭壇之上的樹枝間藏匿著許多張臉。他心不在焉地看著他們,有些迷惑:這裡是一條盤旋著的綠色的龍;那裡是個山林仙女,向他敞開樹杈的手臂;還有個活著的顱骨,黏液從四處溢出來。臉,臉,很多張臉。
突然有什麼橫掃過草地,草都倒了下來。
我來了。
我來了。
他感到有東西輕輕觸摸他的皮膚。多遠的路途啊,他感嘆。從和蘇珊躺在鮫坡蔥鬱的草地上,直到現在來到這裡。
她躺在他身上。她有風做的身體,茉莉、玫瑰、金銀花堆成的胸部。
“告訴我你的預言。”他說,“告訴我,我需要知道什麼。”他感覺嘴裡像是填滿了金屬。
一聲嘆息。又一陣輕輕的啜泣。槍俠覺得一陣熱流湧向大腿根部。越過樹葉中的那些臉孔,他能看到山脈——兇險、冷酷,充滿挑釁。
她的身體蠕動著,摩擦著他。他覺得自己的雙手不自覺地捏緊拳頭。她給他一種幻覺,讓他看到蘇珊。壓在他身上的是蘇珊,美麗的蘇珊·德爾伽朵,在鮫坡上一個廢棄的小屋等他,一頭長髮披撒在肩背上。他的頭往後一仰,但是她的臉也隨即貼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