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嗒、嗒、嗒。
兩星期,布朗說過,也可能是六個星期。這不要緊。在特岙,人們有日曆;他們都記得黑衣人,因為他路過村子時治好了一位老人。老人因吃鬼草上癮而瀕危;他被叫做老人,但才不過三十五歲。如果布朗沒記錯時間,那麼離開特岙後他和黑衣人之間的距離已經大大縮短了。但是前方就是沙漠,像地獄般的沙漠。
嗒、嗒、嗒……
把你的翅膀借給我吧,烏鴉。我要展翅飛過那片火熱的土地。
他睡著了。
3
一小時後布朗把他叫醒。天已經黑了。惟一的亮光是餘燼的暗紅色。
“你的騾子死了,”布朗說。“我為你難過。晚飯做好了。”
“怎樣的?”
布朗聳了聳肩。“烤的和煮的,還能怎麼燒?你挑剔嗎?”
“不,我是問騾子是怎樣死的。”
“它倒下了,就這樣。看上去是頭老騾子了。”他有些歉意:“佐坦把它的兩隻眼睛啄來吃了。”
“哦。”這似乎在意料之中。“沒關係。”
當他們在用做桌子的毯子旁邊坐下時,布朗又讓他吃了一驚,因為他簡短地做了禱告:祈求雨水,健康和靈魂的成長。
“你相信有來世嗎?”槍俠問他。
布朗把三穗玉米放到他的盤子上,點點頭。“我想這就是來世了。”
4
豆子硬得像子彈,玉米也硬得難以下咽。外面,嗚咽的風聲不斷。槍俠吃得很快,一陣狼吞虎咽,一邊吃一邊喝了四杯水。吃到一半的時候,一陣機槍一般的敲門聲響起。布朗起身開門讓佐坦進來。這隻鳥飛過整間屋子,在另一端的角落裡停下。
“音樂的果實。”它咕噥著。
“你從沒想過吃了它嗎?”槍俠問。
布朗笑了。“說話的動物肉太粗。”他說。“像鳥,貉獺(註:貉獺,billybumblers,書中也以bumbler形式出現。這是種由浣熊、旱獺和達克斯獵狗混交產生的動物。它們有黑灰相間的毛皮,眼睛四周長著金色的毛。它們會像狗那樣搖尾巴,但要比犬類更為聰明。在世界發生變化之前,每個領地的城堡里都養著一些貉獺,它們還被用來牧羊。它們和人一起生活時,會鸚鵡學舌,講人話。),還有人類。這些都不能吃。”
晚飯後,槍俠遞上菸草,布朗迫不及待地接過來。
現在,槍俠想,現在他要開始提問了。
但是布朗什麼也沒問。他抽著來自數年前種在伽蘭(註:伽蘭,Garlan,地名,遙遠的王國,位於薊犁的西部。)的菸草,盯著慢慢熄滅的餘燼。入夜後,棚子裡明顯變得涼快起來。
“引導我們遠離誘惑。”佐坦突然說,仿佛是先哲給人啟示似的。
槍俠大吃一驚,像中了槍子一樣。他突然覺得這一切都是幻象,是黑衣人施了咒語,試圖用這種象徵性的方法告訴他些什麼。
他突然問:“你知道特岙嗎?”
布朗點點頭:“我到這兒來的路上得經過那裡。有一次去那兒賣過玉米,還喝了杯威士忌。那一年這兒下過雨,大概下了十五分鐘。整片土地似乎都張開了嘴,把雨水吞了下去,但一小時之後,這裡又像以前一樣乾燥,白茫茫的。但是這些玉米——哦,上帝,玉米。你可以清楚地看到它們在長高。那可真讓人高興。但是你可以聽到一種聲音,仿佛雨水給了它們嘴巴。那聲音可不會讓你覺得愉快,它們像是在不斷地唉聲嘆氣,要掙脫出土地似的。”他吸了幾口煙。“我有了多餘的玉米,就拿去村里賣了。帕帕·多克要幫我去賣,但是我怕他詐我,就自己去了。”
“你不喜歡那個村子?”
“不喜歡。”
“我幾乎在那裡喪了命。”槍俠說。
“你說的是真的?”
“我拿我的手錶擔保。我在那兒殺了一個被上帝賜福過的人。”槍俠說。“當然那不是上帝,而是那個從袖子裡掏出兔子的人。黑衣人。”
“他給你設了陷阱。”
“你說得沒錯。我得謝謝你。”
他倆在黑暗中看著對方,這一刻仿佛暗示著終結。
現在他要提問了。
但是布朗還是沒有問問題。他手裡的煙只剩快熄滅的菸蒂了,但是當槍俠拍拍放煙的袋子時,布朗卻搖了搖頭。
佐坦不安地跳來跳去,好像要開口講話,但又忍住了。
“要我告訴你發生了什麼嗎?”槍俠問,“通常我不習慣多講話,不過……”
“有時候講出來會好受些。我聽著。”
槍俠在腦海中搜尋開場白,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他說:“我得去方便一下。”
布朗點點頭:“請到玉米地里去。”
“當然。”
他順著台階走進黑暗中。頭頂上繁星閃爍,風一陣陣拂過。他的尿射出去,被風吹得搖擺著落到玉米地里。是黑衣人把他引到這裡來的。布朗就是黑衣人的可能性也不是沒有。他可能就是……
槍俠把這些讓人懊惱的想法拋到一邊。他至今沒學會面對的意外就是他自己可能會發瘋。他回到屋內。
“我到底是不是妖人,你想好了?”布朗問,一副被逗樂的神情。
槍俠在台階最後一格止住了腳步,心裡一顫。他慢慢走過去,坐下。“這個想法是出現過。你到底是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