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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有八九我會弄斷手指甲的。”
朗費羅感激地點點頭。醫生緊緊閉上眼睛,先把腳慢慢伸進洞裡。“太狹窄了。我沒法彎腰。我伸不進手去挖掘。”
朗費羅拉住霍姆斯的手,幫著他爬出洞。醫生重新往洞裡鑽,這一回是頭向前腳在後,朗費羅雙手緊緊抓住他的褲管。這個玩木偶戲的訣竅,詩人簡直是妙手偶得之。
“小心呀,朗費羅!千萬小心!”
“你看得清楚嗎?”朗費羅問。
霍姆斯根本聽不見朗費羅在說什麼。他雙手並用,扒開泥土,潮濕的泥土塞進了他的指甲縫,帶有一種使人直起雞皮疙瘩的溫熱,隨即又變冷,最後硬得像塊冰。最難受的是裡面的氣味,焚燒屍體發出的腐臭沉積在這個不透風的深洞裡。霍姆斯試著屏住呼吸,可是屏氣再加上素有的哮喘病,又使他覺得腦袋輕飄飄的,就像一個隨時會緩緩飄走的氣球。
這個洞本是塔爾波特牧師的喪命之所,現在身在洞中的卻是他;塔爾波特曾倒栽在洞內,他也是一樣的頭下腳上。不同的是,他的腳底板沒有火在燒,倒是被朗費羅先生的一雙手緊緊握著。
糟糕的是,朗費羅的聲音一鑽進洞裡就越變越小,模模糊糊聽不真切。醫生現在是“兩耳不聞洞外事”,只是滿腦子的胡思亂想:要是自己失去了知覺,朗費羅會不會放手丟下自己不管?要是他一直往下跌落,會不會跌過地心?他突然覺得,他們千方百計為一本書而戰鬥會把自己置於危險的境地。各種念頭紛至沓來,流水似的沒個盡頭,直到醫生的手碰到了一個東西。
感覺上那不是一個硬物。莫非一件衣裳?不是,是一個袋子,一個外表光滑的布袋。
霍姆斯全身發抖,他想說話,卻有一堆泥土拱在鼻子前,還有那股臭味,嗆得他沒法開口。他驚慌起來,發了一會兒愣才恢復了理智,瘋狂地擺動雙腿。
朗費羅曉得這是一個信號,便抓著雙腳把霍姆斯拉出了坑洞。一出洞口,霍姆斯就大口喘氣,然後一邊吐唾沫,一邊語無倫次地說話。朗費羅關切地看著他。
霍姆斯顫顫巍巍地活動膝蓋。“看看這是什麼,看在上帝的分上,朗費羅!”霍姆斯拉開沾滿泥土的袋子上綁著的細繩,撕開袋口。
朗費羅在一旁觀看,只見霍姆斯從袋子裡倒出來一千塊錢,撒落在墓室堅硬的地面上。
在開闊的大橡樹園——希利家祖傳三代的地產,內爾·蘭尼領著兩位訪客穿過長長的門廊。這兩個人很是奇怪,既不開口說話,表情也很木然,他們的眼睛倒是靈活得很,忽閃忽閃地眨個不停。這倒也罷,內爾覺得,最奇特的莫過於他們的衣著,不僅上下不搭配,而且稀奇古怪,極為少見。
大法官的長子理察·沙利文·希利,起身歡迎他的兩位文學界客人,內爾這才磨磨蹭蹭地離開房間。
“請原諒女僕的無禮,”希利吩咐內爾·蘭尼離開後,說道,“是她發現父親的屍體並把他搬進屋裡的,從那以後,不管是誰她都要仔細打量一番,似乎他可能就是兇手。這段日子裡,她跟我母親一樣,疑神疑鬼,滿腦子都是怪念頭,真叫我們擔心。”
“如果您願意的話,理察,今天上午我們想見見尊敬的希利夫人。”洛威爾彬彬有禮地說,“這位菲爾茲先生想跟她商討一下,看是否可以把頌揚大法官的追悼辭編集成書,並由蒂克納·菲爾茲公司來出版。”出版商跟希利家非親非故,只好找這麼一個藉口作為進身之由。
理察·希利嘟起他的大嘴巴,嘴角現出優美的曲線。“要見她恐怕不大可能,洛威爾表兄。近來她很不舒服,今天也是。她躺在床上。”
“呀,該不會是生病了吧?”洛威爾傾身向前,帶著某種病態的好奇心。
理察·希利使勁眨巴了幾下眼睛,猶豫了片刻,說道:“不是身體上的,或者說不是醫生治得了的。不過她確實患了躁狂病,這幾個禮拜里,我擔心她這病是越來越嚴重了,估計她的身體狀況也是越來越糟糕。她覺得有鬼魂附身。原諒我說句粗話,兩位先生,她覺得渾身都像有蟲子在爬動,因此她抑制不住地要去抓自己的身體,抓得全身都起了血痕,根本不去管那不過是她的幻覺而已。”
“我們可以做點什麼幫助她嗎,親愛的希利?”菲爾茲問。
“找出謀殺我父親的兇手。”希利悲傷地輕聲說,卻尷尬地發現兩位客人神情冷漠,對他的話沒有絲毫反應。
洛威爾說他想去看看發現希利法官屍體的地方。理察·希利本想拒絕洛威爾這個奇怪的要求,但轉念一想,覺得詩人難免都有些古怪,便答應了他,陪同他們一塊往外走。出了後門,穿過花園,就到了那片鄰接河岸的草地。希利注意到,洛威爾走起路來快得出奇,反而像個運動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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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俱樂部》第八章(5)
一陣強勁的風捲起了少量的細沙,有幾顆落進了洛威爾的鬍鬚和嘴巴里。他覺得嘴巴里很難受,喉嚨里像被什麼東西哽住了,但他並未在意,只是一心想著希利死時的情景。突然,他的腦海里浮現出了一個栩栩如生的畫面,不由得心中一陣狂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