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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克納教授離職後,朗費羅接任了他的職位,創辦了但丁研究班,聘請了才華橫溢的義大利流亡者彼得羅·巴基來教授義大利語。由於學生對但丁研究班和義大利語缺乏興趣,在他開設的課程中,這門課始終都是最不受歡迎的。儘管如此,他還是很快樂的,畢竟還是有幾個熱情的學生堅持上完了這門課,其中一個就是洛威爾。
如今,在與校方鬥爭十年之後,洛威爾面臨著一件大事:美國人發現了但丁。他對此期待已久,而現在時機已然成熟。可是,哈佛出乎意料地採取堅決抵制的態度,但丁俱樂部內部也有關礙:霍姆斯的觀望態度。
前不久,星期六俱樂部在帕克酒店舉行的晚宴上,新近躋身波士頓巨富行列的商人菲尼斯·詹尼森,坐在洛威爾身邊。當時洛威爾的心情糟糕透了。“哈佛又在騷擾您了?”詹尼森說。洛威爾滿臉驚愕。“不要嚇成這副模樣,好朋友。”詹尼森笑道,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來。 “幾天前我偶然碰見了校務委員會的幾位委員,特意就這事跟他們打了招呼。您知道,波士頓和坎布里奇發生的事情,沒有我不曉得的。”
“親愛的詹尼森,這話就在咱倆之間說說,他們絞盡腦汁要取消我的但丁課,”洛威爾打斷他說,“有時候我擔心我捍衛但丁的努力有多大,他們抵制但丁的程度就有多深。”詹尼森對這件事表現得很是關心。
洛威爾流露出迷惑的眼神。“有時候我覺得自己不是當教授的料,詹尼森。人無完人。我太過敏感,也不夠自負——應該說是形諸於外的自負。我已經給這事弄得疲憊不堪了。”他停頓了一下,“當了這麼多年教授,為什麼我就不能麻木地對待這個世界呢?像您這樣的人,工業大王,對這種可鄙的生活有何看法呢?”
“您的話有些孩子氣,親愛的洛威爾!”詹尼森似乎對這個話題已經厭倦,但思索片刻後他又來了興致,“您對這個世界、對您自己都肩負重任,而不能只做個看客!我不要聽到您猶豫不決的話!我不想知道但丁如何拯救我的靈魂。但是,好朋友,像您這樣的天才,負有神聖的使命,那就是為所有流亡者戰鬥。”
洛威爾咕噥著,聲音低得沒法聽見他在說什麼,不過毫無疑問的是,他不想引人注意。
現在,在去教課的路上,洛威爾一想到教室里坐滿了至今仍然以為通過學習就可以掌握全部知識的學生,就意興闌珊,直打哈欠。
一個人懶洋洋地斜靠在榆樹上,身上穿著亮麗的黃格子馬甲,形容消瘦,或者說,相當衰弱,但十分高大,就是斜靠在樹上也比洛威爾高。這人歲數不小,肯定不是學生,衣著襤褸,肯定不是學院裡的人。他注視著洛威爾,眼睛裡顯露出文學愛好者常見的永不滿足的神情。
洛威爾從他身旁經過時,黃格子馬甲倚在樹幹上,按了按頭上的硬圓頂禮帽帽檐。詩人只覺得臉火辣辣的,便慌裡慌張地略一點頭,匆匆穿過校園奔向教室,趕著去盡他這一天的職責,無暇去細想那人注視他的目光有些不尋常。
阿蒂默斯·普雷斯科特·希利,生於1804年,卒於1865年。他被安葬在奧伯恩山墓園主山坡上的家族墓地里,這是他家多年前就買下的。
很多文人雅士仍在抱怨希利在內戰前作出的那些懦弱的決定。不過大家都一致認為,只有以前最極端的激進分子才會以拒絕出席他的葬禮來侮辱這位州法院大法官。
霍姆斯稱不上是死者的密友,即使在波士頓的賢達中也極少有人可以這麼說。大法官希利在哈佛監督委員會任過職,所以霍姆斯醫生跟哈佛管理者希利、而不是跟大法官希利,有過公務上的接觸。
霍姆斯醫生跟這位法官最長的來往是在法院進行的,那次接觸給他很強的震動,以至於想徹底躲進詩歌的象牙塔。韋伯斯特案的審理,像所有死刑案件一樣,由大法官任主席的三法官審判庭來審理,而霍姆斯是約翰·韋伯斯特的人格證人,需要出庭作證。正是在多年前的那個審判的關鍵時刻,霍姆斯陳述了冗長沉悶的證詞,迫使希利放棄了他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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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俱樂部》第二章(3)
“哈佛教授不會犯謀殺罪。”哈佛大學當時的校長,在霍姆斯陳述完畢後立即出庭作證,為韋伯斯特說了這麼一句辯護的話。
帕克曼醫生的被害是在實驗室里發生的,當時霍姆斯正在上面的教室里上課。殺人犯、被害人都是霍姆斯的朋友,這叫他左右為難,不曉得該為誰悲傷。霍姆斯上課時,學生照例是笑聲不斷的,根本聽不到韋伯斯特教授把屍體剁成肉醬的聲音。
“一個虔敬的人,一個全家老小都敬畏上帝的人……”
牧師臉上露出喪主的神情,尖著嗓子講說天堂的允諾。為了打發時間,霍姆斯一一觀察那一群參加葬禮的名流顯要,他們也一一朝霍姆斯這邊頷首致意,因為霍姆斯身旁還站著幾位名人——新英格蘭聖徒、爐邊派詩人。不管冠以何種名號,他們都稱得上是這個國家的一流作家。站在霍姆斯一家一旁的是洛威爾,他正在無所事事地捻著獠牙似的鬍鬚,范妮·洛威爾拉了拉他的袖子他才停下來;另一旁是菲爾茲,這個響噹噹的人物低著頭,鬍子指向地面,似乎在沉思默想,與他並肩而立的是他天使般的臉色嫣紅姿態優雅的年輕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