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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俱樂部》第十章(15)
阿加西拉過來一條凳子,“現在,讓我們看看你可憐的大腿,行嗎?”
洛威爾想說話,但他的嘴唇上上下下直打顫。
“噢,不要擔心,洛威爾!”阿加西突然笑了起來,“你感覺到小蟲子在你的腿上,於是你把它拂走了?”
“我還把它給弄死了。”洛威爾提醒他。
阿加西從抽屜里找出一把解剖刀,“好。霍姆斯醫生,你用刀切入傷口中心,把它剜出來。”
“你肯定嗎,阿加西?”洛威爾緊張地問道。
霍姆斯咽下口水,跪下身來。他在腳脖子上找准下刀的位置,然後抬頭看著他朋友的臉。洛威爾咧著嘴巴,盯著看。“不會有絲毫疼痛的,洛威爾。”霍姆斯神色平靜地保證,他們倆不過是在相互安慰而已。阿加西雖然離得很近,卻裝作沒聽見。
洛威爾點點頭,緊緊抓著凳子的邊沿。霍姆斯按照阿加西所說,把解剖刀刀尖插入洛威爾腳脖子上腫脹處的中央。拔出刀子後,只見一隻堅挺的白色的蛆,至多四毫米長,在刀尖上扭動著:活的。
“正是它!漂亮的錐蠅!”阿加西得勝似的大笑起來。他開始檢查洛威爾的傷口,以防還有蛆留在裡面,然後把腳脖子包紮一番。他鍾愛地把蛆放到手上,“你看,洛威爾,那只可憐的小蒼蠅,在你打死它之前,只有幾秒鐘的時間產卵,只來得及產下一顆。你的傷口不深,很快就會全部癒合,你的身體又會棒極了。不過請想想,你腿上進了一隻蛆的傷口是如何腫脹的,它撕開某些組織時你的感覺如何。想像有幾百隻蛆。現在想像有成千上百隻蛆——時時刻刻在你體內擴散。”
洛威爾張開嘴巴哈哈大笑起來,笑得他的鬍子末梢都要甩到額頭上去了。“你聽到了,霍姆斯?我會好起來的!”他笑著擁抱阿加西,又和霍姆斯擁抱。然後他開始考慮這對希利法官,對但丁俱樂部意味著什麼。
在用毛巾擦手的時候,阿加西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另有一件事,親愛的夥計們。實際上是最奇怪的事情。這些小生物,它們不屬於這兒,不屬於新英格蘭,也不屬於附近任何地方。它們原產於這個半球,這似乎是確定無疑的。但它們只能在濕熱的氣候中生存呀。我在巴西看到一大群也是前不久的事,但我們從未在波士頓看到過它們。從未有人記錄過它們,既沒有一個準確的命名,也沒有其他什麼的。它們是怎麼到這兒來的呢?我真是想不透。可能是隨船運過來的家畜偶然到這兒來的,或者……”阿加西以一種超然的幽默口吻談論起形勢來,“不要緊。這些東西不能在北方的氣候中生存,就像我們這兒。這正是我們的福氣。幸好天氣這麼寒冷,就算那些蟲子真的到了這兒,也肯定早已凍死了。”
似乎是恐懼自個兒欣然離去了,洛威爾早已徹底忘記了他遭受的厄運,他的痛苦經歷反倒給他帶來了劫後餘生的快樂。但是,在他與霍姆斯並排走出博物館,默不作聲地走在路上的時候,還是有一件事讓他放不下心來。
霍姆斯首先打破了沉默。“我盲目聽信了報紙報導的巴尼豪特的結論。希利不是死於頭部重擊!那些蟲子不完全是但丁式的動人場面或者某個裝飾性的場景,所以我們才認得出但丁所寫的懲罰。把它們放到人身上是為了製造痛苦,”霍姆斯飛快地說道,“這些蟲子不是裝飾品,它們是他的武器!”
“我們的撒旦不僅要他的受害者死,還要他們受苦受難,就像《地獄篇》中幽靈所遭受的。生死之間的狀態包含了二者,但又不是其中任何一種。”洛威爾對霍姆斯說,然後挽起了他的手臂。
“要從自己經受過的痛苦來體會。霍姆斯,我曾經感覺到有東西在我體內吞噬我,咬齧我。就算它可能只吃掉一小塊組織,我的感覺卻是它似乎經由我的血液直奔我的心窩。那個女僕說的是事實。”
“的的確確!”霍姆斯駭然道,“這意味著希利……”他們現在才知道希利曾遭受著怎樣的痛苦,那不是語言所能表達的。大法官本打算星期六早晨到鄉下住宅去的,而他的屍體直到星期二才被發現。在他死前的四天裡,成千上萬隻錐蠅一起吞吃著活生生的他,他的內臟……他的大腦……一寸接著一寸,一小時接著一小時,無處無時不被咬齧。
霍姆斯觀察著他們從阿加西處拿回來的玻璃瓶里的昆蟲。“洛威爾,有一些話我不吐不快。但我不希望因為這個而引得你跟我爭吵。”
“彼得羅·巴基。”
霍姆斯猶豫地點了點頭。
“這似乎與我們對他的了解不一致,是嗎?”洛威爾問道,“它推翻了我們所有的推測!”
“想一想這個:巴基充滿怨氣,暴躁易怒,經常酗酒。要他做出這種有條不紊、殘忍至極的行為,卻是決無可能。你看得出他身上有這種跡象嗎?沒錯,巴基可能嘗試過做出什麼事情來,好表明他來到美國是一個錯誤。但是要他絲毫不走樣地再現出但丁筆下的懲罰,可能嗎?我們從頭到尾都錯了,洛威爾,就像雨後的蠑螈一樣,我們每翻轉一片葉子,都會有不同的蠑螈從葉子底下爬出來。”霍姆斯發瘋似的揮舞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