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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地獄第七圈,”朗費羅說,“但丁告訴我們,他和維吉爾偶然走進了一座黑暗的樹林。”在地獄的每一圈,但丁都跟隨著他所敬慕的嚮導,古羅馬詩人維吉爾。一路上,他漸次了解到了每一群罪人的命運,也會從中挑選一二來針砭時弊。
“讀過《神曲》的人都曾經夢到過這片參差濃密的樹林,”洛威爾說,“但丁對它的描寫猶如倫勃朗的畫作:飽蘸黑色顏料的畫筆,以一絲地獄之火作為光亮。”
朗費羅開始朗讀譯文。他的聲音聽起來深沉而真實,舒緩得就像在積雪下流淌的溪水。這首“歌”寫的是,但丁來到了自殺者之林,罪惡的“靈魂”變為樹木,黑血從折斷的枝椏流出來。殘忍的哈比鳥在這裡營巢,它們有著闊大的翅膀、女人的頭頸和臉孔,腳上有利爪,大肚腹上生著羽毛。它們啄食、撕扯每一棵樹。撕扯雖然令樹極為痛苦,但這些幽靈也因此得到了惟一的發泄機會,呼喊出他們的痛苦,向但丁訴說他們的經歷。
“他們的血和言語是一塊噴湧出來的。”朗費羅說。
朗費羅的黑人僕役彼得敲敲門進來了,貼著洛威爾的耳朵吞吞吐吐地咕噥著,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有人要見我?”洛威爾反問道,打斷了霍姆斯的話,“誰找我找到這兒來了?”彼得結結巴巴越說越糊塗,洛威爾等得不耐煩就吼了起來,聲音大得滿屋子的人都聽得見。“今晚我們俱樂部開會,究竟是誰來了?”
彼得緊貼著洛威爾的耳朵說:“洛威爾森……森生,那人說他是警察,先生。”
前廳里,警官尼古拉斯·雷跺腳頓落靴子上沾的雪,然後駐足觀賞朗費羅收藏的一大批喬治·華盛頓的塑像和畫像。
有兩個人進來了,雷站起身來。洛威爾,先是停住腳步張著嘴注視了片刻,然後大步走上前來。他哈哈大笑,一副先知先覺的樣子。“朗費羅,你不知道吧,我在自由民的報紙上讀過有關這個小伙子的全部文字!他是五十四黑人團的戰鬥英雄。見到你真榮幸,我的朋友!”
“是五十五團,洛威爾教授。”雷說,“朗費羅教授,我為打攪您深表歉意。”
“最緊要的事情我們剛才做好了,警官。”朗費羅微笑著說,“不必過意不去。”
雷轉身對洛威爾說:“您府上一位好心的年輕小姐指點我到這兒來。她說禮拜三晚上只有上這兒才找得到您。”
“啊哈,肯定是我的梅布爾!”洛威爾笑道,“她沒有為難你吧?”
雷微笑著說:“這位年輕小姐非常討人喜歡,先生。我之前還去過大學講堂找您的。”
聽了這話,洛威爾似乎大為吃驚。“什麼?”他喃喃自語,頓時神色大變,臉紅脖子粗,嗓音嘶啞地挖苦道,“他們派來了一個警官!憑什麼這樣做?這幫傀儡,完全被市政廳操縱著,根本沒有他們自己的主見!你找我有何貴幹,先生?”
朗費羅伸手拉住洛威爾的袖子,“你知道,警官,洛威爾教授,還有我們的幾位同事,出於好心在幫助我翻譯一部暫時不合校方胃口的文學作品。不過這就是為什麼……”
“非常抱歉,”警官說,他的目光游移到洛威爾身上,只見他臉上的漲紅來得快也去得快,霎時就消失了,“我拜訪過大學講堂,除此之外我沒有其他辦法可想。您知道,我在找一位語言專家,有幾個學生告訴了我您的名字。”
“是這麼回事啊,警官,我道歉。”洛威爾說,“不過找到我算是你的運氣。我能講六種語言,流利得就像本地人說坎布里奇方言。”詩人大笑著把雷遞給他的紙平攤在朗費羅的紅木桌面上,用手指點著一個個歪歪扭扭、書寫潦草的字,仔細辨認起來。
雷看見洛威爾眉頭緊鎖,飽滿的額頭上堆起了一道道皺紋,就說:“這是一位先生對我說的話。當時他的聲音非常低,也很突然,根本聽不出他想說什麼。我只能斷定他說的是某種我所陌生的外語。”
“什麼時候?”洛威爾問。
“幾個禮拜前。那是一次奇特的不期而遇。”雷閉上了眼睛,回想起耳語者從身後緊緊抓住他時的景象。那些話清清楚楚迴響在他耳際,可他就是無法複述出來。“恐怕我寫的這些只是一個大概的轉錄,教授。”
“這可真是一塊難啃的骨頭!”洛威爾一邊說一邊把那張紙遞給朗費羅,“從這些象形文字般的東西中恐怕讀不出什麼東西來。你不能去問這個人想說什麼嗎?最起碼要查明他想說的是哪一種語言。”
雷猶豫著不知道要不要回答。
朗費羅說:“警官,我們有幾位學者被晾在一邊,現在腹內空空如也,或許賄賂他們一點牡蠣和通心粉可以讓他們才智迸發。你願意讓我們抄錄一份嗎?”
“對此我深表感激,朗費羅先生。”雷說。他看了看兩位詩人的臉色,補充說:“我得請求你們不要跟你們之外的任何人提起我今天的來訪。這事關一個敏感的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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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丁俱樂部》第三章(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