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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他的瘋狂挫敗了他的理性。他頓時滿臉困惑,同時又非常堅決地搖了搖頭,我真的很少見他這模樣。
他說:“哦,不,不,不!我不需要靈魂,我只需要生命。”然後他又變得神采奕奕起來,“我現在真的對靈魂漠不關心,有生命就可以了。我已經擁有了一切。醫生,如果你想研究食肉病理學,你還是另找別人吧。”
這話讓我有些糊塗,於是我繼續引導他。“那麼你可以操縱生命,所以,我想你是上帝,是不是?”
他的微笑中帶著一種無法描述的優越感。“哦,不!我可不想把自己抬高得像上帝那樣,我甚至並不關心他那些精神上的事情。如果要給我的精神境界做定位的話——因為目前我只關心純粹世俗的東西——所以我和伊諾克的地位有些神似。”
這可給我出了個難題。因為我一下子想不起關於伊諾克的典故,所以只好問了他一個簡單的問題,儘管我覺得我這樣問會把自己降到和精神病人一個層次,“為什麼說像伊諾克呢?”
“因為他和上帝並駕齊驅。”我看不出其中的邏輯,但又不想承認這一點,因此,我又繞回到他已經否定掉的問題。“所以你不關心生命,也不需要靈魂。為什麼?”
我問得又急語氣又嚴厲,我是想故意為難他一下。結果很起作用,因為他立刻下意識地故態復萌,在我面前軟了下來,甚至有些討好我:“我不要任何靈魂!真的,真的!我不要。即使有,我也不知道怎麼利用它們。它們對我沒用處,既不能吃,也不能……”
他突然停了下來,仿佛風吹皺湖面一般,他的臉上浮現出那種熟悉的狡猾的表情。“醫生,說到生命,它究竟是什麼?當你得到你所想要的一切,並且知道什麼是你永遠也得不到的,這就是生命了。我有朋友,很好的朋友,比如你,謝瓦爾德醫生。”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裡帶著無法言表的狡猾,“我知道我的生活永遠不會失去意義。”
我覺得儘管他思維混亂、意識不清,但是他到底還是看出來我在暗中跟他較勁,因為他馬上就以沉默來保護自己。
過了一會,我明白跟他說什麼都沒什麼用。他繃著臉一言不發,我只好離開了。
不過後來,他又想見我了。一般如果沒有特殊理由,我是不會去的。但是我現在對他非常感興趣了,所以想再努力一下。此外,我也可以藉此打發時間。
哈克爾出門找線索去了,戈德明莊主和昆西也出去了。范·黑爾辛坐在我的書房裡仔細閱讀哈克爾準備的資料,他可能認為準確地掌握所有的細節,或許就能找到一些線索。現在他並不希望有人無緣無故地來打攪自己。
我本來是想帶他一起去見病人的。不過,估計經過上一次的碰壁,他可能沒興趣再去見他了。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原因,如果有第三者在場,病人也許不會像我們兩個人單獨在一起時那麼暢所欲言。
我發現他坐在房間中間的凳子上面,一看他的坐姿就知道他的腦子裡正在進行思想鬥爭。
我一進門,他就立刻問我:“你覺得靈魂怎麼樣?”好像他早就等著問這個問題似的。
看來我的估計是正確的。潛意識的思考即使對精神病人都能起作用。
我決定把這個話題挑開:“你自己覺得靈魂怎麼樣?”
他沒有馬上回答,而是上上下下打量著他周圍的一切,仿佛希望從中找到某種靈感。
“我不需要任何靈魂!”他帶著一種無力和懺悔的語氣說,似乎這個問題一直在困擾著他。我決定再逼他一逼。
於是我問他:“你喜歡生命,而且想要別的東西的生命呢?”
“哦,是的!不過這沒關係,你不用為這個操心!”
“但是,”我問,“我們怎麼可能得到生命,而摒棄其靈魂呢?”
他看起來有些困惑,於是我繼續說道:“會有那麼一天,在某個美妙的時刻,當你飛離人間的時候,你的身邊會有成千上萬的蒼蠅、蜘蛛、鳥,以及貓的靈魂嗡嗡嗡,吱吱吱,喵喵喵地在你身邊繚繞。你知道,你取走了它們的生命,那麼你就得帶上它們的靈魂!”
我的話似乎激起了他的想像力。他立刻用手指堵住了自己的耳朵,並緊緊地閉上了雙眼,神情緊張地把臉皺在一起,就像一個小孩子在臉上滿是肥皂沫時的模樣。
這種神態不禁讓我產生了同情,而且我明白了一點:好像在我眼前的這個人只是個小孩子,儘管他容貌顯得有些蒼老,下巴上的鬍子茬也是白色的。
很顯然,他正在經歷一種精神上的困擾,而且他也意識到了,根據他過去的想法得到的結論卻正是他排斥的東西。
我想我應該儘可能地進一步深入他的思想。第一步是恢復他的信心,於是,我很大聲地問他,他即使堵著耳朵也能聽見,“你想不想再要一些糖來招引蒼蠅呢?”
他看起來好像一下子驚醒了過來,然後搖搖頭。他笑著回答我:“不太想!畢竟,蒼蠅也是可憐的東西!”停頓片刻,他補充道:“而且,我也不想讓它們的靈魂在我身邊嗡嗡叫。”
“要麼弄點蜘蛛?”我繼續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