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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府和永明禪師兩人互相對視一眼,默默搖頭,盡皆無語。
良久,知府也跟著禪師嘆了口氣,緩緩立起身來,幫著收拾整理起姨母的屍身來。而塵兒就這麼呆呆地看著,沒有動作。許久,兩行清淚從眼角無聲滑出,悄然滴落在地。直到後半夜,知府才忙好這些事,並安排著老禪師休息。塵兒也早早地一言不發離開書房,哄寶寶睡覺去了,仿佛周圍的這一切和她已沒有了關係。
第二天的清晨,竟起了風,天也有些陰,一直是灰灰的色彩。空氣里彌散著一股濕濕的味道,氣壓很低,以至會有胸悶的感覺。
當第一絲光線照進紗窗時,便會看見塵兒的側面了。孩子還在床上酣睡著,發出平穩的呼吸聲,而塵兒卻穿戴整齊地坐在窗邊,紅腫的雙眼無神的望向遠方,也許這一夜,在她是無眠了。
灰的天,冷的風,漫天紅色的花。
塵兒看著滿窗的落花,紅色亂舞,一時思緒良多,不由提筆寫下了最近傳唱頗廣的一首詞。剛寫得上半闕,下半闕卻無論如何也寫不下去。
去了終歸是要去的,塵兒心想,這一生,註定是悲的。人還有來世麼?可還會這般悽苦麼?姨母的最後一面,塵兒已是沒有勇氣再去看,丈夫那似人似鬼的某樣也不會再想。這一生的幸福,便是對著紅燭的那刻了,塵兒想想,面上竟浮現起笑容,她仿佛又看見成婚時的那對紅燭,燭光里,陸長東拿出一塊金鎖片來說道,這是我們家的傳家寶,向來不傳外人的,今晚我給了你,願我們一同走下去,永世在一起。
塵兒閉起眼睛,把那片同命鴛鴦鎖慢慢吞咽了下去,長長的睫毛下,是兩粒晶瑩的淚珠。
一陣風吹過,翻動窗台上的紙,上面隱約寫著這些個字:
更能消,
幾番風雨?
匆匆春又歸去!
惜春長怕花開早,
何況落紅無數。
春且住!
見說道:天涯芳草無歸路。
怨春不語。
。。。。。。。。。
大概昨晚的那番遭遇,讓兩人都筋疲力盡,所以更晚些的時候,知府和永明禪師才起了床。院落中飄進來些落花,不小心踩到,便會成一片紅色的泥,嵌在那黑色的泥地上,異常地奪目。因塵兒是女眷,二人也不方便打擾,只是在樓下的客廳里坐著說些事情,順便等塵兒下樓再問她一些具體的情況。但誰知卻等了許久也不見動靜,只聽到樓上嬰兒的啼哭聲越來越響。
終於知府忍耐不住道,“老禪師,您看這會不會出什麼事?我總感覺不太對勁。”
永明禪師也點頭道,“是呀,老僧也正這麼想了。這嬰兒的哭鬧聲實是有些反常,都這麼許久了,不見停歇下來,反而著越來越厲害。”
“恩,我怕那個婦人會不會。。。”知府停住了話語,顯然是不願意作那最壞的猜想。
“阿迷陀佛,”永明禪師虔誠的誦聲佛號道,“上天皆有好生之德,她該不會作如此傻事吧。”
知府於是不再言語。兩人又再坐了片刻,嬰兒的哭鬧聲已是極為悽慘了。兩人這刻終於心慌起來,因為明顯沒人照顧孩子,嬰兒才會如此哭鬧。
“我看,還是主動上去看看吧。”知府不安的說道。
永明禪師一點頭,於是兩人便緊張的走上樓去。那知府辨得哭聲的來源,小心的走過去,對著廂房的門重重拍打幾下,未曾想卻把門給推了開來。只見床簾後,一個小孩子正躺在上面哭喊著,而塵兒卻伏身在窗棱邊的茶几上,一動不動。
知府不由得扭頭看向永明禪師,一臉的疑惑,卻又因為擔心而不敢走上前去察看情況。
永明禪師也是有些不安,只得道,“我是出家人,還是去看護那個嬰兒,大人您過去看看那女施主發生了什麼狀況。“
知府擔心道,“也只得如此了。”說罷走上去前,輕輕拍了塵兒肩頭兩下,只覺入手處冰涼,心頭一驚,一股不祥且傷悲的感覺立時瀰漫全身。那知府小心的扳過塵兒,雖有心理準備,還是忍不住要落下淚來。但只見塵兒已是面如白紙,雙目緊閉,嘴角留下兩道血絲,用食指一探口鼻,皆是沒有動靜。知府難過的仰面長嘆一口氣道,“如果我們昨日未來,也許她們還會好好的過著日子。我總覺得,是我們害死了她們。”
“善哉,”永明禪師嘆道,“萬事皆有註定,是非因果本源無對錯。所以,我等不需有太多自責。”
“可是?”知府顯然並不能完全理解永明禪師的這番話,仍然沉浸在對自己的深深自責中。
“無色相無聲無空,然法無定奪 。”永明禪師說道,“看淡一切,便沒有這世間禮法的約束,逝者既逝,便勿須掛念。”
知府嘆道,“唉,我不似你這般出家人可以淡然一切。這又死了兩人,留下一個尚在襁褓的嬰孩,而且那惡鬼還沒有眉目,可如何是好了?”
“從昨晚的對話和情形來看,這惡鬼必是這位夫人的相公了,只是如何變為惡鬼的內情,你我卻不得而知。不過。。”永明禪師說道,“大人還是先下去找些吃食過來,我看這個小嬰兒是餓得不行了。”
第六章 故事(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