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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有了各自不同生活,有了各自珍惜的東西,我們的苦難不再絲絲相連。這才是根本的原因。
歐陽操放開門鎖。他聽到了司空琴的哭泣。
我們不再像當年一樣,陷在痛苦之中無法自拔,因此我們也就不再需要依靠什麼,不再需要彼此了解的朋友來撫慰心靈的創傷。甚至可以說,在此時此刻,我們之間的透徹了解已經成了一種負擔。我們不想再讓對方看到我們笑臉之後隱藏著的表情,我們不想讓對方看到我們內心仍然殘留著當年的傷口。
我們互相厭棄了。這是童年友誼的必然歸宿嗎?
也許我們不應該強求什麼。人本來就會改變,這是誰都扭轉不了的。我們也不例外。
第十九章那時的你我
那雙冰冷的手慢慢從他眼睛上挪開,他看到了眼前的情景。
一個狹小而且骯髒的房間。對面的牆壁原本是白色的,在幾次漏雨之後,牆上留下一大片一大片難看的黃色污漬,也沒有人想到要去重新刷一刷。一張殘破的木桌靠窗放著,桌面黑乎乎的,還有點發粘。四條腿不一樣長,因此不得不用一個鐵塊墊著。這鐵塊從哪兒弄來的,到現在朱昔也不知道。
桌子上擺著一個白色茶盤。五六個白色茶杯倒扣在上面。杯子沒洗乾淨,杯口和與茶盤接觸的地方一圈圈茶漬清晰可見。空酒瓶就在桌子下面,亂七八糟地堆成一堆,稍一不小心就會踢到一個。空氣里殘留著一股刺鼻的酒氣和嘔吐物散發出來的酸味。
這是朱昔的家。在這裡生活的人早已失去對生活的熱愛,只不過是勉勉強強地活著而已。
朱昔看到了自己,就在那張搖搖晃晃的椅子上,轉身對這邊微笑。他的臉頰有些紅腫。朱昔記得那是怎麼搞的,父親臨走前給了他一拳。
又是她的回憶?
朱昔在這熟悉的環境中四面環顧。他沒有跑,也沒有做任何抵抗。他知道自己是逃不了的。太叔緋想讓他看到這一切,他沒有拒絕的餘地。這是他們之間的回憶,他必須記得,他沒有遺忘的權利。
“你爸爸出門了?”太叔緋的聲音問。
朱昔沒有挪步,可是他周圍的一切卻在移動。視野一點點轉變,移動到桌子對面,然後視角突然變矮了。
是太叔緋坐下了。沒錯,當時她的確是坐在我對面,兩手放在桌子上。烏黑的桌面,可她的手指卻那麼白。
“嗯,沒有三四個小時他回不來。”過去的自己在說話,他的聲音聽上去並不像朱昔的,反而像是另外一個人。
“呵呵,瞧我運氣多好,路過你家進來看看,正好你爸爸不在家。”太叔緋輕聲笑起來,“你的臉怎麼了?”
“沒什麼。”他忽然站起來,“杯子很髒,我幫你刷一刷。”
“啊,不,不用,我也不是很想喝水。”朱昔看到太叔緋的手伸出去,按住他自己抓著杯子的手。剎那間的接觸,一陣溫暖感從指尖開始蔓延到整個臂膀。
這是什麼?是太叔緋在這時的感覺嗎?
朱昔看不到太叔緋的臉,但他記得那時她的表情。慘白如雪的臉頰上突然浮現一層淡淡的粉紅。
她竟然還記得這個?就這麼一個小小的接觸……我以為記得的人只有我。
“哥哥?”一個微弱的聲音從裡屋那裡傳來。
眼前的景色飛速旋轉,又突然停下。朱昔適應不了這種變化,一時覺得有些發暈,隨即理解到這是太叔緋在回頭。
朱麗站在門口,緊緊抓著門框,只露出半張臉,小心翼翼地往這邊張望。她臉上流淚的痕跡還沒有洗去,米黃色的連衣裙顯然很長時間沒洗了,胸口和領口全是污漬。她的皮膚很白,可是裙子下面的那雙膝蓋卻是黑的。
“朱麗?”太叔緋收回了手,那股溫暖感也消失了。“怎麼哭鼻子了?”
“被嚇壞了。剛才爸爸出門之前發了一頓脾氣。”他站起來,走向朱麗,牽著她的手把她帶進房間裡。“朱麗,看,太叔緋姐姐來了。”
朱麗沒有說話,盯著這邊,目光不很穩定,似乎在探查著什麼。
“嗨,朱麗,好幾天沒見了。”太叔緋打過招呼,又重新面對朱昔,“朱麗好像有點怕我?”
“她害怕所有人。都是我爸爸害的,她以為每個人都要傷害她。”朱昔的臉色變得有些暗淡,他重新拿起桌上的杯子,“算了,我幫你刷杯子去,稍等一會兒。”
朱昔看到自己走出這房間。這裡只剩下朱麗和看不到的太叔緋。兩個人都沒說話,只是默默互相注視,直到一陣幽幽的哭聲伴隨著砸東西的聲音不知道從什麼地方傳來。
“是你媽媽嗎?”太叔緋並沒有驚訝,甚至沒有轉開視線。“你媽媽一直被關著?”
“爸爸打她的時候才會把門打開。”朱麗慢吞吞的回答,她始終不敢靠近太叔緋這邊,站得遠遠的。像一個受傷的小獸。
“爸爸也打你嗎?”
“嗯。”
“哥哥保護你,對嗎?”
太叔緋站起來,慢慢朝朱麗走去。
她走得很小心,生怕驚動這幼小的女孩。
朱麗退了一步之後就不再動了,眼看著太叔緋越走越近,她恐懼得兩手死死背在背後,肩膀朝里縮著。“你怎麼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