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嗯。”歐陽操知道母親肯定是誤解了,以為是朋友的死亡讓他難以入眠。但他不想解釋。這件事是絕對不能讓母親知道的。“不過現在沒事了,我馬上就去睡覺。”
“真的?”母親盯著他的眼睛。
“真的。”歐陽操點點頭,“快睡吧,媽媽。明天還要上班。”
“……好吧。”母親挪開視線,從他身邊擦過,走向自己的房間。“有心事,記得一定要跟媽媽說。”
“我沒什麼心事。”歐陽操的目光隨著母親向臥室門口移動。她還沒有換衣服,還是那套上班時穿的淡藍色的裙子。流逝的歲月沒有給她留下多少痕跡,還是那樣瘦弱,還是那種步態,還是那略帶捲曲的長髮。在這昏暗的光線下,歐陽操仿佛看到了當年的她,行走在那破舊的小鎮街道上。疲憊,悲哀,但仍然微笑著。
沒有什麼可怕的。
歐陽操狠狠握了一下拳頭。
誰都休想再從我這裡奪走什麼了。
第四章走向相聚之城
長音一遍又一遍,還是沒有人來接聽。
林靈合上手機的那一刻,忍不住想要罵人。因為突然下大雨,不得不站在電話亭里打手機。這已經夠惱火了,偏偏還找不著想找的人。不知道是因為潮濕還是因為手汗,林靈手裡的電影票變得軟綿綿的。
雨天的計程車也不好叫,好幾輛過去了,都坐了人。
“死哪兒去了?這小子自己說他這兩天要在家裡靜養的,現在又不見了。”林靈恨恨地朝著電話柱子踢了一腳。這沒事就要破壞東西的毛病是他從朱昔那裡學來的。“都這樣了,他還有精神出去玩!”
他把票放進口袋裡,四下看了看。雨越下越大了,電話亭的玻璃朦朧一片。外面的街道變成一張模糊的彩色水墨畫,能隱約看到人影移動,卻看不清他們的面孔。
看樣子一時半會兒還停不了。 林靈無聲地嘆息。揚河出事的街道和朱昔那時的表情又一次清晰地出現在他眼前。
第一次看到朱昔臉上出現那種表情。震驚,恐懼,微微痙攣,似乎隨時都可能崩潰。
揚河怎麼會碰上這種事情?到現在我也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朱昔那時候大約也嚇傻了,眼睛在人群里來迴轉,哪兒都看見了,就是不敢去看揚河。我當時還怕他失去控制,干出點什麼來,但他什麼都沒做。
林靈看了看手錶,下午兩點整。本來這個時候他應該在補習班考試,可昨天的事情擾亂了他的心緒,他逃課了。
人怎麼那麼脆弱?一下子就沒有了。真說不上來什麼滋味,想必朱昔的感覺跟我一樣吧……說起這個混帳來,他到底知不知道什麼叫作哥們?哥們就是這個時候應該互相支撐。他可好,一個人不知道跑哪裡躲著掉眼淚了。
朱昔掉眼淚?
林靈忍不住笑了笑。把這個荒唐的念頭從大腦中驅趕出去。他這個不喜歡學習,粗魯暴躁的朋友是不會哭的。朱昔身上有某種東西,是馴服成性的林靈永遠做不到的。
那無所畏懼的精神,超乎常人的體力,還有那怨毒的眼神。
沒錯,怨毒的眼神。
林靈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就在用這種眼神環顧身邊的人。林靈本來以為那是他對學校表示厭惡的一種方法,後來才知道並不是的。讓他如此仇恨的並不是眼前的事物,而是他以前的生活。
在還沒有認識他的時候,朱昔究竟經歷了什麼?他覺得如果自己也經歷過跟朱昔同樣的事情,也許他也能擁有朱昔所擁有的,那種讓人“臣服”的力量。
林靈胡思亂想著,下意識地學朱昔一樣把手放進口袋裡,朝身後的電話機靠上去。
短短一剎那,他的身體突然頓住了。他感覺得到,自己身後不知什麼時候多了一樣東西,一樣冰冷而柔軟的東西。
白衣少女在他身後悄然站立。她不知道從哪裡來,沒有帶傘,一頭烏黑順滑的長髮卻依然是乾燥的。她也沒有穿鞋,雪白的赤足踏在粗糙的人行道上,絲毫沒有被街上泥濘弄髒的痕跡。
“你……你是誰?”林靈的舌頭變得有點不聽話。他被這突然出現的少女嚇壞了,他從沒看到過任何一個女孩子是這樣的。除了頭髮之外,全身雪白,白得像是在發光。“你……躲雨嗎?”
少女沒有回答。她只是淡淡微笑著,向林靈伸出手。
無比美麗的一隻手,在林靈臉上撫過。像一陣雨絲,溫柔得沒有一點真實的觸感。留下的只有一陣潮濕,和一絲清爽的檸檬香氣。
大雨不知不覺間停歇。窗上的雨幕逐漸滑落,陽光穿過濕淋淋的玻璃,照射著這狹小的電話亭。
少女已經不見了,剩下的只有林靈。他靠著電話亭的門,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他永遠不可能再動了。
火車飛速前進著。鐵軌單調重複的響聲,乘客的喧鬧,在此刻聽來象是情景劇嘈雜的背景音。
“我已經在路上了……是,我自己一個人。我撒了謊才出來的。”
司空琴的手放在小桌上,緊緊握著那瓶飲料,用這種方法來讓自己獲得一點平靜。車窗外荒涼的原野景色和電話里傳來的聲音都在觸動著她的回憶。丁香死去的樣子還在她眼前盤旋。自從離開那個該死的小鎮以來,她第一次又感受到了那種窒息的味道。仿佛連空氣都有了重量,壓在身上,越來越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