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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陽操推開廚房的門,幾步走到洗碗池旁邊,拿起那堆濕盤子,一個個擦乾。動作緩慢而機械。
“電話說完了?”媽媽甩甩手上的水,從架子上取下一個清潔球,“你還沒告訴我,你這些天跟司空琴還有朱昔到哪兒去了呢。”
“沒什麼,”歐陽操把擦乾的盤子整了整,開始準備擦下一個。“對不起,媽媽。你受傷住院,我都沒好好陪你。”
“我沒事,這次真是萬幸,就差一點點。”媽媽笑了起來。“冥冥中有老天護佑。”
是啊。就差一點點,哪怕再偏過去一寸,媽媽就不在人世了。
怒火無聲無息地在他心底燃燒起來。他很清楚這種怒火將促使他走上一條怎樣的道路,但他沒有控制自己。只是任憑憤怒和一種毀滅的決心在頭腦中漸漸變得明晰,並且凝固下來。
“阿操,”母親的目光中的神色改變了,不再是驚訝,而是一種溫柔的疑惑,“是不是出什麼事了?”
“嗯,一些……很複雜的事情,也很荒唐。”
“不能說給媽媽聽嗎?”
“你去休息吧,才出院沒多久,別太勞累了。”歐陽操放下盤子。“以後……我會告訴你的。”
母親盯著他的臉,看了很長時間。她像是很好奇,也很不安,但最終還是什麼都沒有問。
八月十五日,下午三點整。
“你是誰?”朱昔把聽筒死死貼在耳朵上。“別戲弄我!你到底是誰?”
電話那邊的人笑了起來。清脆悅耳的笑聲之後,卻隱藏著一陣虛弱的喘息。“四年來你過得很快活,把我和妹妹都忘了。”
這個……這個聲音!這種講話的聲調!竟然是他?
“你聽出來了?”
“你是……阿離,太叔離?”朱昔聽到自己的聲音有些顛。他的手下意識用力捏著,幾乎要把聽筒捏碎,“不可能!你不是已經變成植物人了嗎?”
“我妹妹是個善良的女孩。可能善良的有些過分了。”太叔離的語氣出乎意料地平靜。平靜中卻透露著一種壓抑不住的,冰冷的憤怒。“當初我妹妹那樣信賴你們,你們用不同的方式辜負了她,甚至殺了她,可她卻讓你們活到了今天。你可曾在心裡感激過她的仁慈?”
“你在說什麼?”朱昔感到自己的思想像是被凝固了一樣,根本無法運轉。他一時無法理解自己聽到的事情。
“別裝出一副無辜的樣子,真讓人噁心。”太叔離輕笑著,不知道是悲哀,還是諷刺。“當初我就懷疑妹妹的失蹤和你有關係。後來我想,她可能已經死了,被你殺死了。她最重視你,你卻葬送了她的一切。”
“是她先想要葬送我!”朱昔咆哮起來。“她害了我的母親,還差點害死我妹妹!”
“你是說那次車禍?”對方冷笑著說。“原來你和那些人一樣,什麼亂七八糟的事都怪到她頭上。”
“你是想說我錯怪她了?廢話,你當然要這麼說。因為你跟你妹妹完全一樣……”
“閉嘴!”太叔離出其不意地吼叫一聲,接著又不正常地恢復了平靜。“別辯解了,你根本沒有辯解的資格。等著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吧,你躲避不了的。”
電話斷了。
四年前,八月二十九日。
外面還在下雨。天空像一團正在扭乾的髒抹布,烏雲翻滾,散發著一股酸臭的氣息。
這個小鎮是不是根本不是現實世界的一部分?這裡的人,這裡事情,這裡的空氣,甚至連這裡的雨水都跟別的地方不同。骯髒得令人作嘔。
朱昔抬頭朝外面看去,一道閃電正從天空降下。隆隆雷聲掩蓋不了母親的尖叫和朱麗撕心裂肺的哭聲。
他閉上了眼睛。母親被打的時候總是這樣,蜷縮在地上,兩手緊緊抱住腦袋,一動也不敢動。如果他也在那裡旁觀,母親就會用一種近似仇恨的目光望著他,直到父親的拳頭再次落下來。她在拳頭下放聲尖叫,尖銳而悲哀的叫聲,簡直就象是在用體內最後一絲生命發出垂死呼救。
他不明白母親為何總是用那種仇恨的目光看著自己。他以為那是母親求救的一種方式,於是他試著去幫助她,結果發現自己什麼都幫不了,只能火上澆油。因此他只是把無辜的朱麗護在自己身後,讓父親的拳頭無法碰到她。
但這一次,他連這個都沒做到。
我不明白,他們為何要這樣爭鬧不休?從我記事開始,他們就這樣用盡各種方法互相折磨對方,好像這就是他們活下去的唯一目的和意義。
有的時候我真覺得,爸爸媽媽都死了就好了。
房門忽然被一腳踹開了,“砰”的一聲巨響。朱昔嚇了一跳,趕緊回頭朝身後看。
他父親正在那裡,氣喘吁吁地扶著門。天氣太熱了,他的背心已經被汗水濕透,緊緊貼在身上。那件背心本來是白色的,現在卻被汗漬弄成了淡黃色,後背那裡也磨破了一個洞。
“如果你他媽的敢開門把那個臭婊子放出來,我就揍死你。”他抬手擦了擦嘴巴。“聽見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