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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賽紅明白了!
“我能幫你什麼呢?”林賽紅問,“我去找他,告訴他我遇見了你?”
小素輕輕搖了下頭。
“對了,我在電視上還看見他太太帶著小孩來機場接他。”林賽紅小心翼翼地說出來,擔心會給她不小的刺激。
“喔,這我都知道,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他有太太和小孩,我不在乎。”
說完,小素皺了皺眉頭,接著說:“林醫生,我只想托你問他一句話,就一句。”
“你說。”林賽紅注視著她。
“當時我們在海里潛水,海嘯發生的時候,潛水教練一眨眼就不見了,我們都驚慌失措,他不是第一次潛水,比我有經驗,他第一個浮向海面,我跟在他後面,他浮上海面以後就把呼吸器摘了,壓縮空氣瓶也脫了,壓縮空氣瓶有十五公斤沉,它往水裡沉,正好砸在我頭上,我的潛水眼鏡被砸鬆了,海水一下子涌了進來,所以我才沒能浮上來……”
林賽紅吃驚非小,追問:“你懷疑他是故意的?”
“不,我相信他不是那種人,當時一切來得太突然,他很驚慌,這我可以理解。可是,當他浮上海面以後,海浪的第一波衝擊已經過去了,海面暫時平靜下來,他為什麼不回頭找找我,難道他忘了我們是一起來的嗎?只要他把頭低到水裡,朝水下看一眼,就能看見我在下面掙扎,我們相距不過幾米,以他的能力,完全可以救我,為什麼……為什麼……”
小素一連說了好幾個“為什麼”,後面的話,她始終說不出來。
林賽紅沉默了。
大海還是像過去一樣美麗,就像一個不小心犯了錯誤的小男孩,在大人的面前很害羞,吞噬幾十萬條生命對它來說,僅僅是一個“技術錯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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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心似鐵(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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災難過後,普吉島逐漸透出生機,尋找生還者和死難者的工作已經結束,推土機剷平了廢墟,挖斗機帶走了花花綠綠的垃圾,工人開始建造房屋,棕櫚樹下的小販開始叫賣,一些倖存的酒吧也開始了營業,霓虹燈在閃亮。對普吉島最大的幫助,已經不是救助,而是旅遊,一些歐洲的旅行團已經陸續過來,大街上又有了遊客和車流。
來自上海的醫生們全體集中,準備返回,衛生部副部長正在普吉島慰問中國醫療救援隊,特意趕來看望了他們,跟大家握手話別。
普吉島的機場冷冷清清,沒有了來時的擁擠和混亂,各國大使館為本國遊客設立的臨時聯絡處,工作人員已經寥寥無幾,都去處理別的善後事宜了,掛有一面面小國旗的桌子上留下了各自的聯絡電話。
林賽紅提著行李,走在隊伍的最後,他是唯一一個有人來為他送別的,只是除了他自己,再也沒有人能夠看見這位送客——小素的身影。
“要不要一道回上海?”林賽紅問她。
“一起上飛機吧,反正別人看不見……”這句話林賽紅沒有說出來,但小素應該聽得出話外之音。
小素笑著搖了搖頭,笑裡帶著一絲淒涼。
“我已經沒有家了,在哪裡都一樣。普吉島是我的第二故鄉,我就留在這兒吧。”
林賽紅點點頭,安慰她說:“我會去一趟北京,把你的骨灰交給你父母,請放心。”
頓了頓,他又問:“我跟蔡律師素昧平生,萬一他不相信我的話,怎麼辦?”
小素遞給他一塊手錶,那是一塊被海水浸泡過的swatch手錶,表是塑料的,問題不大,但錶帶是皮質的,已經開裂、變形。
“這是我送他的禮物,超薄系列的,他說戴在手腕上很舒服,感覺就象沒戴一樣。他平時戴著一塊勞力士,是他太太送的,男人需要一塊好表。其實我們兩個女人就像這兩塊表,太太是勞力士,在公開場合戴;我是swatch,閒暇的時候偷偷戴……”
林賽紅默默地接過手錶,戴在自己右邊的手腕上。
“林醫生,今天是幾號?”小素問他。
林賽紅想了想,離開上海是2004年的最後一天,下著大雪,在普吉島忙碌了幾天幾夜,日子都忘掉了。他只好看了看手錶,告訴她:“今天是一月八號。”
“林醫生,我想跟你說一句話,也許說得有點遲了,但我還是要說——新年快樂!”
林賽紅楞住了,2005年的新年是在異國他鄉、在忙忙碌碌中度過的,所有的人都把它遺忘了。
望著這個來普吉島旅遊的上海女孩,他就要帶走她的骨灰,而她的靈魂卻永遠留在了這片異國的土地,林賽紅忽然覺得鼻子一酸,眼淚快要出來了。
上海的醫生們發現,林賽紅站在候機室是角落裡,做著一個擁抱的姿勢,可他的懷裡空空如也,大家彼此傳遞著驚異的目光,有點擔心。
沈醫生說:“這幾天他一直神神怪怪的,經常對著空氣說話。這也難怪,置身於如此悲慘的環境,一定會造成心理障礙的!”
赴泰國醫療隊回到上海,同樣在機場受到了媒體記者的圍追堵截,醫生們個個精神煥發,對著採訪話筒侃侃而談,只有林賽紅悄悄從員工通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