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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防暴警察到來之前,力寶廣場的保安們就要擔負起責任來,他們讓人群往後退,再往後退,兩名巡警從警車裡拿來黃色警戒帶,從花壇的外沿把自助銀行給圍了起來。
毛小奇沒有在裡面忙碌,他和安吉拉擠在圍觀的人群里,在保證視野的前提下,儘量離得遠一點。他們知道事情的起因,卻難料事情的結果,萬一自助銀行發生爆炸呢?那些玻璃碎片飛濺開來,會傷人無數的。
櫃員機的吐鈔大賽還在繼續,怎麼也吐不完,地面上積起厚厚一層人民幣,李頓生平第一次把那麼多的錢踩在腳底下,他不敢相信,有人說澳洲遍地是黃金,他去澳洲拾,拾得好辛苦,萬萬沒想到,如今的上海才遍地是黃金,眼前不是嗎?遍地的人民幣俯拾即有,可眼下的他實在沒心情,沒胃口,沒膽量,他唯一想的就是離開這兩台發了瘋的櫃員機,逃出這間失去控制的自助銀行,活命要緊。
嗖——啪!什麼東西打在玻璃牆上,彈落在遍地的人民幣上,是個亮晶晶的圓物,李頓低頭一看,原來是枚壹圓硬幣。
好象是從那兒飛出來的——李頓把目光投向那台自助存款機,就在兩台櫃員機發瘋的時候,只有它靜悄悄地立在牆角,保持著紳士風度。
它怎麼也……
啪!又一枚硬幣飛出來,這下李頓看清楚了,是從它的插卡口裡飛出來的,那枚硬幣不偏不倚擊中李頓的鼻樑骨,李頓猝不及防,仰面摔倒,倒在人民幣鋪成的地毯上,鼻樑骨一陣酸麻,鼻腔里一陣發熱,一股液體淌了下來,用手一擦,才知道是鼻血。
他明顯感覺到那股力量好沉,他想到在澳洲練習網球的時候,場邊那台自動發球機,網球就象炮彈一樣被射出來,打在球拍上,球速帶來的衝擊力通過球拍向手臂四散……
沒想到,銀行里居然有“自動射幣機”。
自助存款機只接受面額為壹百元或五十元的人民幣,從不接受硬幣,也沒有兌換硬幣的功能,它的肚子裡應該不會有硬幣啊!但現在,啪啪啪!硬幣接二連三從插卡口裡射出來,仿佛是一排子彈,裹著風速撲向李頓,李頓手忙腳亂,用手去擋,硬幣砸在手指上,生生地疼,有的硬幣沒有打中他,彈在玻璃牆上,金屬與玻璃撞擊發出清脆的噼啪聲,外面的保安紛紛後退,生怕砸到自己。
又飛來一枚硬幣,就像巡航飛彈一樣精準擊中了李頓的左眼,大腦作出快速反應,眼皮以百分之一秒的速度合攏,以保護眼球,可是李頓明顯感覺到那枚硬幣賊溜溜地硬往裡鑽,一股金屬的徹透涼意瞬間淹沒了眼眶,把他的眼球硬生生往裡頂……
“啊!”李頓痛得慘叫,喊聲未落,第二枚“飛彈”不期而至,射中了他的右眼。
人們隔著玻璃牆,清楚地看見一個男人睜著一對血糊糊的雙眼,眼球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兩枚壹圓硬幣,他睜著硬幣眼睛,狂舞雙手,雙腳跺地,痛苦萬狀,鮮血濺在玻璃門上,濺在遍地的人民幣上……
防暴警察來到以後,自助銀行里已經恢復了平靜,由於淮海路上的人越聚越多,警方封鎖了這段淮海路和嵩山路,由於已是傍晚,天色漸黑,警方打開兩盞聚光燈,透過玻璃牆,被困者不見了,櫃員機也不見了,能看見的只有堆積如山的鈔票,擠滿了自助銀行的空間。
防暴警察用破門工具擊碎玻璃牆,卻難以進入,擺在他們面前的就象一隻被食物脹破的胃,已經塞滿了鈔票,有人想出辦法,一點一點往外摳,有了縫隙,堆積如山的鈔票終於鬆動了,和著碎玻璃從缺口處傾倒下來,圍觀的人群頓時引起一陣騷動,就連警察的心臟也跟著顫抖起來。
誰都沒有見過這麼多的錢啊!
李頓從錢堆里被人扒出來,他瞪著合不起來的硬幣眼,臉色青紫,呼吸心跳脈搏皆無,嘴裡咬著半張鈔票,雙手緊緊抓著一把鈔票,不是死要錢,而是窒息的痛苦讓他拼盡最後一點力氣狂抓亂咬,他所能抓到的、能咬到的,也只有錢了。
救護車呼嘯著,勉強從人群中鑽出來,奔向曙光醫院盡最後的搶救義務,其實救護人員只看了一眼就知道這個人已經沒救了。
在警方的努力下,人群開始散去,銀行的工作人員,還有力寶廣場的保安人員,清潔人員,今天晚上都得加班了,清理現場,清點鈔票,警方也要展開調查,逐個詢問目擊者,區公安局的領導、刑偵隊的頭頭、農業銀行的領導、力寶廣場的負責人,還要連夜開會討論這件事,電視台記者被允許進入警戒線內拍攝,報社記者也忙得很,隨便拉住一個目擊者,提出五花八門的問題,錄音筆一直湊到說話者嘴邊。
大家各自分工,有條不紊。毛小奇和安吉拉沒有參加“善後工作”,趁著別人自顧不暇,安靜地離開了。
李頓的屍體在曙光醫院太平間裡放了一個晚上,第二天,警方根據他身上的證件,找到他的父母,自從離婚後,他的父母難得有機會湊在一起,他們來到太平間認領兒子的屍體,沒有太大悲傷,卻覺得毛骨悚然——
兒子瘦瘦的身軀挺著一個大肚子,法醫揭開白布給他們看,脹鼓鼓的肚子上,東一簇西一簇的紙角從皮膚下面鑽出來,就象嫩芽鑽出泥土,那些都是鈔票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