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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恐怕是的。喬治,我也可能還要去更遠的地方。不過現在還不需要。”
4
三個月後,赫爾克里·波洛站在一塊面對大西洋的岩石上眺望大海。海鷗上下翱翔,發出憂鬱的長鳴。空氣濕潤。赫爾克里跟其他初次來到伊尼什格倫的人一樣,感覺到自己到達了世界的盡端。他一輩子從沒想像過如此遙遠、如此淒涼、如此荒廢的地方。那裡的景致倒很美,一種陰沉沉的美,屬於那種遙遠而不可思議的往昔的美。在愛爾蘭西部這裡,古羅馬人的鐵蹄沒有踐踏過,沒有一座加固的堡壘;也沒有修建一條完整而適用的道路。這裡是一塊對人世間那種井然有序的生活方式和常識茫然無知的土地。
赫爾克里·波洛低頭看一眼自己那雙漆皮皮鞋尖端,不禁長嘆不已。他感到淒涼而孤獨。他那種生活標準在這裡不受讚賞。
他的目光順著荒無人煙的海岸線望去,又回到大海。遙遠的那邊是傳說中常提到的那片青春之地,天堂島……他喃喃自語道:“蘋果樹,聖歌和那些金……”
猛然間,赫爾克里·波洛恢復了常態——那個令人出神入迷的魔障給破除了,他又跟自己那雙漆皮皮鞋和整潔的鐵灰色男裝相協調了。
從不遠處傳來一陣鐘聲。波洛理解那種鐘聲,那是他從少年時期起就很熟悉的聲音。
他連忙輕快地沿著懸崖峭壁朝上走去。約摸十分鐘後,他望見了山頭上那幢建築物,四周圍有高牆,牆上有一扇嵌滿鐵釘的大木門。赫爾克里·波洛走到門前敲了幾下。門上有個巨大的鐵門環。接著他又謹慎地拉一下一條生了鏽的鐵鏈子,門裡響起一陣小鈴檔尖銳的丁當聲。
門上一塊小方板給推開了,露出一張臉。那是一張神情多疑的蒼白的臉,微微有點唇髭,嘴中卻發出婦人的嗓音。赫爾克里·波洛稱之為令人生畏的女人的聲音。
那聲音問他有什麼事。
“這裡是聖瑪麗和天使修道院嗎?”
那令人生畏的女人嚴厲地說:
“那還能是什麼別的地方嗎?”
赫爾克里·波洛不想回答這個問題。他對那條巨龍說:“我想見一下修道院院長。”
那條巨龍不大情願,但最後還是讓步了。門栓給拉開了,大門給打開了,赫爾克里·波洛被引到這個修道院用來接待客人的一間空蕩蕩的小房間裡。
沒多會兒,一位嬤嬤悄悄走進來,腰間晃動著她的念珠。赫爾克里·波洛出生在一個天主教家庭。他明白身在此處的氣氛。
“請您原諒我來打攪您,院長。”他說,“不過,我想您這裡有一位在凡世上叫凱特·卡西的信徒吧。”
那位嬤嬤點點頭,說:“是的,她皈依後改叫瑪麗·厄休拉修女。”
赫爾克里·波洛說:“有一樁錯事需要糾正一下,我相信厄休拉修女能幫助我。她知道一些可能非常寶貴的情況。”
那位院長搖搖頭,面無表情,用平穩而冷漠的聲調說:
“瑪麗·厄休拉修女無法幫助您。”
“可我向您保證——”
他頓住。那位院長說:“瑪麗·厄休拉修女已經在兩個月前去世了。”
5
在傑米·多諾萬旅館的酒吧間裡,赫爾克里·波洛不大舒服地靠牆坐著。這家旅館跟他想像中的旅館大不一樣。牆破舊壞損——窗戶上兩塊玻璃也碎了——波洛很不習慣的夜間涼風也就吹進來了。送進屋來的熱水是溫乎乎的。吃下去的飯菜使他胃裡產生難受的古怪感覺。
酒吧里有五個人都在談論政治。赫爾克里對他們講的大部分都不明白。反正他也不大關心這方面的事。
不多時,他發現有一個人過來坐在他的身旁。那人在社會等級上跟別人有點大不一樣。他有那種鄉鎮人窮酸相的特徵。
他非常恭敬地說:“我告訴您,先生,我告訴您——培金那匹馬精力不足,沒有任何機會,一點機會沒有……肯定沒跑完就沒勁兒啦——沒勁兒啦。您聽俺的……大伙兒都該聽俺的話。您知道俺是誰嗎,先生?阿特拉斯(阿特拉斯:希臘神話中以肩頂天的巨神,喻身負重擔的人。——譯註。)俺就是——都柏林太陽的阿特拉斯——整個賽馬季節都在向贏家提建議……俺不是對萊瑞家的姑娘說了嗎?二十五比一——二十五比一。跟著阿特拉斯您就錯不了。”
赫爾克里·波洛帶著古怪的敬意望著他。他顫悠悠地說:“我的上帝,這是一個好兆頭!”
6
幾個小時之後,月亮時不時從雲層後面賣弄風情地顯露出來。波洛跟他的新夥伴已經走了幾里路了。他一拐一瘸地走著,尋思世上畢竟還有別種鞋可以穿——那在鄉間走起路來,想必會比漆皮皮鞋更合適。其實喬治早就向他有禮貌地提醒過。“穿一雙舒適的粗革厚底皮鞋吧。”喬治這樣說過。赫爾克里·波洛一直沒有聽從。他喜歡穿漂亮考究的鞋,讓兩隻腳顯得乾淨利落。可現在走在這條石子路上,他才意識到另有別種鞋可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