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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爾克里·波洛慢慢地百思不解地搖搖頭,因為雪岩嶺高高處於降雪線之上。那裡倒是有一家旅館,可他跟山下的人間惟一的聯繫辦法只靠一條連在山谷窄長岩架上方的纜索。那家旅館每年六月份開始營業,除了七、八月份之外,幾乎沒有什麼旅客。那裡的出入條件都很差——一個人如果在那裡遭到追捕,那就等於讓人瓮中捉鱉。一夥匪徒居然選擇這樣一個地點聚會似乎有點離奇,讓人不敢相信。
然而,勒曼泰警督卻說他的消息十分可靠。這麼說,他也可能正確無誤。赫爾克里·波洛一向很尊重那位瑞士警察署長,認為他是個能幹而可靠的人。一定有什麼未知的因素使馬拉舍選擇了這個遠離文明世界的約會地點。赫爾克里·波洛嘆口氣,捕捉一個冷酷的殺人兇手跟他心想度個愉快的假期真是格格不入。他認為坐在扶手椅里動動腦筋推理才是他本應做的活兒,而不是在曠野山嶺里捕捉一頭野豬!
一頭野豬——這是勒曼泰的原話。真是一樁不謀而合的奇事……
他自言自語喃喃道:“赫爾克里的第四樁豐功偉績。厄律曼托斯野豬?”他不動聲色地默默仔細觀察一下同路的乘客。
他對面坐著一個美國旅客。他的衣服、大衣和手提包的式樣一直到他那種主動的友好態度和那份觀賞窗外景色的天真表情,甚至手中的旅遊指南,都暴露他是美國小縣城的人,生平第一次來歐洲旅遊。波洛心裡估摸,一兩分鐘之後那人就會開口搭話。他那副急巴巴的渴望表情不會讓人弄錯。
車廂另一邊是個看上去頗有點身份的高個兒男人,一頭灰白頭髮,一個鷹鉤大鼻子,正在讀一本德文書。他長著不是音樂家就是外科醫生那種靈活的修長手指。
遠處一端有三個同一類型的男人,個個羅圈腿,帶有一股無法形容的粗野氣質。他們正在玩紙牌。呆會兒他們也許就會讓一個陌生人加入他們的牌局。一開始,那個陌生人也許會贏,可隨後牌運就會逆轉。
那三個人沒有什麼太大的異常,惟一不尋常的是他們幹嗎到這個地方來。這種人你可能會在任何一節去賽馬場的火車上——或是一艘普通輪船上遇到,可是在一輛幾乎空蕩蕩的纜車上——卻有點不大對頭啦!
車廂里還有另外一位乘客——一名婦女。她高高的個子,一頭深色濃髮,長著一張美麗的面孔——一張大概可以表達各式各樣感情的臉——可現在卻冷若冰霜,毫無表情。她誰也不看,只盯視著下面的山谷。
正像波洛所預料那樣,那個美國人終於開了口。他說他名叫施瓦茲,這是他第一次訪問歐洲。他說歐洲的風景簡直太棒了。他對奇倫古堡印象深刻。他認為巴黎作為一個名城也沒什麼了不起——把它過分誇張了——他參觀了女神遊樂廳、羅浮宮和巴黎聖母院教堂——還發現那裡的餐館或咖啡廳里都沒人會正確地演奏狂熱的爵士樂。他認為愛麗舍宮還不錯,而且特別喜歡那裡的噴泉,尤其是讓燈光照得明亮時更令人讚賞不已。
纜車抵達萊阿溫和考魯謝兩站時都沒人下車。這說明車裡的乘客都去雪岩嶺。
施瓦茲先生解釋他去那裡的原因。他說自己一直希望到高高的雪山上一游。一萬英尺高實在不錯——他聽說到了那麼高的地方,你連雞蛋都煮不熟。施瓦茲先生懷著天真友好的心情想使車廂那邊那位高個子的灰發紳士加入聊天,可是後者只從夾鼻眼鏡上方冷冷地瞪他一眼,接著看他那本書。施瓦茲先生又向那位深色頭髮的女士提出交換一下座位——他解釋說,她在這邊可以更好地觀賞景致。
鬧不清她是否懂英語。反正,她只搖搖頭,把腦袋更緊地縮在大衣的毛皮領子裡。
施瓦茲先生對波洛輕聲說:
“一看見一個女人獨自旅行就總覺得沒人照管她的行李什麼的很不合適。一個女人出門旅行,需要人們多加照應。”
赫爾克里·波洛回想起自己在歐洲大陸遇見的某些美國婦女的情況,表示同意他的意見。
施瓦茲先生嘆口氣。他發現這個世界真是不太友好,那雙棕色眼睛富於表情地表示:大家友好相處一點肯定不會有什麼害處嘛!
2
在這個遠離人間或超脫世俗的地方受到一位穿著正規禮服和漆皮皮鞋的店老闆的接待,不知怎的,叫人覺得有點荒謬可笑。
店老闆是一位高大的英俊男子。舉止莊重,總在道歉。
離度假季節還早著吶……熱水設備有毛病……一切都幾乎還沒處於正常運轉狀態……當然,他會竭盡全力作好服務……職工到班也不全……他對這麼多位旅客突然光臨簡直有點措手不及。
這些話都是用溫文爾雅的專業辭令說出來的,可是波洛卻在這層文雅表面的背後捕捉到一點店老闆極其強烈不安的情緒。他儘管故作輕鬆之態,卻很不自在,好像在擔心什麼事似的。
午餐是在一間可以俯視山谷的長長的房間裡供應的。那個名叫古斯塔夫的惟一侍者業務熟練而靈巧。他竄來竄去,對客人點菜提出建議,還拿出該店可供應的酒類價目單,向客人介紹。那三個粗俗的傢伙坐在一張桌前,用法語又說又笑,聲音越來越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