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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德菲爾德又顯得很不自在,局促不安地說:“老天爺,我怎麼會呢?當然,我記得她倒是有一個……我得說,是個賤丫頭,賊頭賊腦的,換了我是你,絕不信那個丫頭說的一句話。她是那種天生愛說謊的丫頭。”
波洛輕聲道:“這麼說,您還記得她不少事了?”
桑德菲爾德連忙說:“只是有那麼點印象,僅此而已……連她的名字也不大記得。讓我想想看。瑪麗或是什麼別的名字——不行,我恐怕沒法兒幫你找到她。抱歉之至。”
波洛輕聲地說:“我從第斯比安劇院已經打聽到瑪麗·海林的姓名——還有她的地址。可我談的是,喬治爵士,那個在瑪麗·海林之前伺候薩慕申卡小姐的侍女。我說的是妮塔·瓦萊塔小姐。”
“一點也記不起她了。我惟一記得的是那個叫瑪麗的,一個賊眉鼠眼的黑頭髮丫頭。”
波洛說:“我指的是去年六月去您的草坪別墅的那個姑娘。”
桑德菲爾德生氣地說:
“嗯,我只能說我不記得她了。也不記得當時她帶來過一個侍女。我想您大概弄錯了。”
赫爾克里搖搖頭,認為自己並沒弄錯。
5
瑪麗·海林用她那機靈的小眼睛掃了波洛一眼,又把目光迅速移開。她用穩穩噹噹的語調說:“先生,我很清楚地記得薩慕申卡小姐是去年六月最後一個星期里雇用我的。她原來那個侍女突然離開了。”
“你聽說過那個侍女幹嗎要離開嗎?”
“她突然一下子走了——我就知道這一點!也可能是因為得了病——那類的事。小姐沒有提起過。”
波洛說:“你認為你那位女主人容易相處嗎?”
姑娘聳聳肩:“她情緒不穩定,一會兒哭,一會兒笑。有時候她情緒低沉,既不說話也不吃東西。有時候又高興得發瘋。那些跳舞的女人都是這樣。這是她們的脾氣。”
“喬治爵士呢?”
姑娘警覺地抬起頭來,兩眼閃現一絲厭惡的神情。
“哦,喬治·桑德菲爾德爵士嗎?您想知道他的事嗎?也許您真想打聽的是他嗎?方才提到的那個侍女只是個藉口,對不?哼,喬治爵士我倒可以跟您說說他的一些怪事。我可以告訴您——”
波洛打斷她的話:“沒有那個必要。”
她瞪視著他,張大著嘴,兩眼流露出失望而生氣的神情。
6
“我總是說您什麼都知道,亞歷克西斯·巴弗魯維奇。”赫爾克里·波洛用最恭維的語調說。
他心想,他在辦的這件類似赫爾克里第三樁豐功偉績的事,當真需要更多的旅行和會談,這簡直超出了他的想像。一名侍女的失蹤這樁小事正在證實是他所接辦的一起最長最麻煩的案件。每條線索,一經核查,就毫無結果地斷了。
這天晚上,這個案件又把他引到巴黎薩莫瓦爾餐廳,老闆亞歷克西斯·巴弗魯維奇伯爵自誇熟知文藝界發生的每件事。
他自鳴得意地點點頭:“是啊,是啊,我知道——我一向什麼都知道。你問我她到哪兒去了——那個嬌小的薩慕申卡,那個優美的舞蹈演員?哦,她真是個人物,那個小不點兒。”他吻一下自己的幾個指頭尖兒,“一團火嘛——多麼放任不羈!她應當很有前途——想必可以成為她那一代人里的首席芭蕾舞蹈家——可是忽然間中斷了——她溜走了——到世界盡頭去了——唉!大家很快就會忘掉她啦。”
“那她如今在哪兒吶?”波洛問道。
“在瑞士。在阿爾卑斯山的瓦格拉。那些乾咳不止和越來越瘦的人都去那裡療養。她快死啦,是的,她快死啦!她有一種宿命論的本性,肯定快要死啦。”波洛咳嗽一聲,打斷了對方的話。他只想得到信息。
“您沒準兒記得她有個侍女吧?一個叫妮塔·瓦萊塔的侍女?”
“瓦萊塔?瓦萊塔?我記得有一次見過一個侍女——在火車站,我正送卡特琳娜去倫敦。她是從義大利比薩市來的,對不?嗯,我敢肯定她是個義大利人,從比薩來的。”
赫爾克里哼了一聲。
“如此說來,”他說,“我現在還得去一趟比薩啦。”
7
赫爾克里·波洛站在比薩市桑托墓地里,低頭望著一個墳墓。
這麼說,他的尋訪就到這裡結束了——在這個簡樸的小土堆下面,安息著一個一度歡樂的人,她曾攪動過一個普通而年輕的英國修車工的心。
這也許是那起突發的古怪戀情最好的結局。現在那個姑娘將會在那個年輕人的記憶里永遠留下他在那六月的一個下午幾個迷人的鐘點裡見到的她的形象。不同國籍的牴觸啦,不同標準的摩擦啦,幻想破滅的痛苦啦,都永遠給排除了。赫爾克里·波洛哀傷地搖搖頭。他回想到自己跟瓦萊塔家裡人的談話。那位長著鄉下人寬臉的母親,那位極度悲傷而正直的父親,那個倔強的、一頭黑髮的妹妹。
“是很突然,先生。非常突然。雖然多年來她時不時覺得疼……大夫讓我們沒有別的選擇——他說得立刻動手術割掉闌尾。他當時就把她帶到那家醫院去……是啊,是啊,她就是死在麻醉藥上了,壓根兒就沒醒過來。”